「饒是這般,寶二爺還時常說璉二奶奶俗氣,單知道金銀之事,連詩會都只是出錢。
「姑娘把寶二爺說了一通,而后自己也哭了,將族學里的幾個寒門學子拿出來作例子,說人家不是沒有風骨,是西北風吹寒了骨頭,質問寶二爺,若是有朝一日替他操心的人死了,他能撐得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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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大為舒服,「不枉費她這些年在族學里的見聞。」
櫻桃抿嘴笑,「那位寶二爺今日學都沒上完,直盯著姑娘說姑娘變了,逃也似的家去了。」
我嗤笑,「遇著不如他意的事就逃回去,將來回不去了看他還去哪里。」
不過要說寶玉這個人吧,也不是一點兒優點都沒有的。
至少臉皮夠厚。
前一日黛玉才說了他,第二日他又來了,跟在黛玉身后,神色委屈,但到底寸步不離。
黛玉見他還不算完全沒救,心里又不免傷感,「他再是如何,我的話他總是聽的。」
于是便將我所說的,慢慢地一點一點教給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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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這邊也找了王熙鳳來。
王熙鳳這些年靠著我手指頭縫里漏下去的生意,私產攢了個夠。
她也跟我交了底,「我聽了姑媽的,沒再一味在府里要強,若是開銷不夠了,我便當著大家伙的面說出來。剛開始的時候老太太跟太太都十分生氣,怪我市儈,又疑我中飽私囊,待我將賬冊同鑰匙一起交上去,管家從二太太轉給大太太,又轉給探春那幾個丫頭,連珠哥兒媳婦兒都試過一回,最后還是到了老太太身邊的鴛鴦手里。」
鴛鴦這丫頭我知道,紅樓夢里為數不多性情又好,才干又高,心氣也要強的丫鬟,同那些丫鬟身子小姐心地不同,很是利索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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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言笑道:「那可是難為鴛鴦了。」
「可不是嘛,」王熙鳳恨不能更加贊同,「好在鴛鴦說的老太太都信,如今闔府上下,連老太太也知道府里入不敷出了。」
最后所有人都愿意將管家權交回到王熙鳳手里,可王熙鳳不愿意接了。
王熙鳳這會兒笑著頗有幾分當初黛玉初進府時的精明豪邁,「我如今手里不說多,保我的巧姐兒安穩太平一輩子的本錢是有的。」
我看著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美夢,「那得是賈家別做那掉腦袋的事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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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聞言臉色驟變,「姑媽這話……」
我神情肅然,「我幾時說過假話?」
王熙鳳方才驚得起身,她同我做生意,自然知道我的為人秉性,此時又站立不穩,跌坐在背后的椅子上。
「如何……如何就到了這地步?宮里還有元妃啊!」她不敢相信,低聲驚呼。
我搖頭,「恐怕這就是源頭。」
王熙鳳睜著眼睛,盯著我半晌,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姑媽,不瞞你說,我肚子里已經有了一個……為了巧姐兒跟這孩子,我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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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她起來,「有喜是好事,只是,你當真愿意為了兩個孩子舍棄一切?包括侯府爵位前程家產?」
王熙鳳幾乎沒有猶豫,「侯府爵位早就跟我們沒關系了,前程家產也得活著才能掙到,姑媽,求您救我!」
我點頭道:「你能這樣想便好,那接下來我跟你說的事兒,你就是割肉剜心也要照做。」
「但憑姑媽吩咐。」王熙鳳當即應下。
「好,這第一步就是,你們要把那園子捐出去。」
什麼?
饒是王熙鳳已經做好了舍棄一切的準備,也沒想到我上來就直接沖著那園子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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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有黛玉訓斥寶玉,后有我指引王熙鳳同賈璉。
林如海自然也要跟上,在他幾次時陰時晴的對待下,賈政終于頂不住了,擺了酒請林如海,想要說和。
他心里便是不明白林如海為什麼這般對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忍下來,委曲求全。
林如海見他還知道低頭,不是個拿著清高當命的家伙,也算是稍感欣慰,「好歹不是那等說不通的死木頭。」
當天的宴席是在外頭擺的,不過是我的酒樓,周遭無人,除了他們二人,便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他們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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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賈政回去之后,第二日沒有上朝,第三日才穿戴整齊上朝去了。
一去朝上,賈政就向皇上遞折子,說府中的大觀園已建成,恭候元妃省親,同時表示,元妃省親之后,將以宮中名義將大觀園捐出,供百姓游玩觀賞。
賈政到底是個文人,文章還是寫得有一套的,他懇切地念了一篇賦,歌頌皇帝仁厚太平盛世:「圣上開恩讓元妃省親,這不光是賈家門楣光耀,也是圣上的天恩,臣銘感五內,盼望天下人都知道圣上仁厚。」
皇帝如何想的我不知道,但林如海說皇帝準奏了,甚至還贊了賈政一句「與民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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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賈政也在皇帝的是話語中逐漸清醒過來——如果皇帝沒有對賈家有不滿,怎麼會這麼輕飄飄同意代價這麼大的工程直接捐獻出來。
是恩是罰,昭然若揭。
自此,賈政再不敢對林如海的話心存疑慮,只飛快照辦。
原本他還擔心賈家內部或有阻礙,誰知道闔家上下竟然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