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用了!他們不榨干你最后一點價值怎麼甘心?怎麼辦?那就最后再利用你一次!靠著那只石猴的名聲和你肉身功效的噱頭,去富饒的東邊兒討點香火!畢竟……沒了你金蟬子可吃,人間濃郁的香火氣也是渡劫的良方呀!」
你心如明鏡,自然明了我所言非虛,可你仍執拗地不吭一聲。豆大的汗珠從你白皙的兩頰悄然滑落,我知你心中必定苦痛不堪,可我不能停下,繼續正色道:「這一次再被吃,這世上便再也沒了金蟬子,亦沒了唐三藏,你……可甘心?」
被逼迫如此,你依舊牙關緊閉,閉目不言。我徹底怒了,厲聲道:「金蟬子,醒醒吧!你這一世唯一的價值便是以身飼佛,幫最后那批神佛渡一次劫。順便燃燒一下自己,為佛道相爭添一把柴!所以你注定成不了普渡眾生的佛,充其量只能算一株能結十次果子的蟠桃樹,吃完便沒了,連桃核都沒有的那種!」
一口氣罵完,我只覺血氣上涌,心痛到無比附加。可我知道,自己終于成功觸碰到了你的軟肋。
因為你突然停下了嘴里的念叨,紅著雙目,對我笑地孱弱又絕望。
你終于開口和我辯解了。
「休要妄言!我佛慈悲,不殺生,斷不會破了佛家這千年戒律清規。」
我含淚苦笑:「在靈山,我可是親眼看著你被一批又一批的佛分吃了整整九次,這還不夠嗎?」
「不得胡言,佛祖所作所為,皆是一片苦心,乃考驗貧僧之禪心。逝者已矣,休要多造妄言。」
我氣急反笑道:「呵,果然是圣僧,連自己被一刀刀凌遲、煮熟、分吃都不計較!我還能喚醒你嗎?金蟬子!」
面對我近乎瘋狂的質問,你以退為進,輕聲道:「前九世……都過去了。這一世,成佛……便可渡眾生。」
這樣的癡言妄語,我感覺自己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哈哈大笑不止,邊笑邊問道:「成佛?哈哈……欺瞞你九世的佛,你還敢信?」
「我信!」
你答得干脆,我卻還是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我趁機厲聲細數道:「你信他!可你那錙銖必較的佛卻未必信你!」
「寶殿餞行,一杯唐王御酒,只因不敢不受,便犯下酒戒;荒郊野嶺,一頂嵌金花帽,收了石猴頑心,卻犯下妄戒;西涼女國,一口落胎泉水,化了血團肉塊,已犯下殺戒;五莊觀中,一顆顆人參果,縱容偷盜之心,就犯下盜戒……你自己數數,一路走來,你犯得戒還少嗎?這樣的你,在一口一個清規戒律的佛祖面前,早就失去了成佛的資格。你若不信,我們可以打個賭:此去靈山,不過一年。一年之后,你且看,雷音寺上成佛之人可是你?」
我口若懸河地將你的痛處如倒豆子般全都傾倒在了你的面前,讓你無處可逃。我的聲音不大,威懾卻極強。
你大驚失色,仿佛瞬間失了魂魄,直直地盯著我,嘴里振振有詞道:「不成佛,如何渡眾生?」
可轉念間,你突然癲狂道:「若能渡眾生,不成佛,又何妨?」
見你如此決絕,隱約有了瘋魔的征兆,我只得放棄了勸說,淚眼婆娑地對你說了兩個字:「別去!」
想不到,你卻笑了:「不去?眾生誰來渡?」
這樣的癡言妄語,除了笑對,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所以我也笑了,無力又絕望。
佛祖,你真是個洗腦高手。
我呸你個正果,那就是個碎果!
可你偏不信!我能耐你何?
良久之后,你對我揮了揮手,輕聲道:「請容貧僧靜靜。」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只得偷偷抹淚回了洞府。
然后,我便聽說,你病了,一病就是三日。
病后,你竟真的寫了一封書信,要向唐王辭去這一身的擔子。
可佛祖想要你做的事,你如何拒絕得了?
你成不了佛,卻還是得親自向佛走去,因為……還有一批佛,需要你飼養。
7
見你心灰意冷,我將你卷入洞府之中,想要好好撫慰你無處安放的靈魂。
我挽著你,行近草亭,柔聲道:「長老,我辦了一杯酒,和你酌酌。」
這一次,你道:「娘子,貧僧自不用葷。」
我欣喜若狂,柔情似水道:「我知你不吃葷,因洞中水不潔凈,特命山頭上取陰陽交替的凈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
你一共叫了我 11 聲娘子,我的心愉快地要跳出來。
我趁機繼續勸你道:「取經何用?」
你答:「普渡眾生?」
我問:「若渡不了呢?」
你答:「那便再修。」
我說:「可你……已經修了十世,馬上便要灰飛煙滅了!」
你答:「無妨,可以再重新來修。」
我急了,向天怒問一聲道:「癡兒!你修的佛根本就渡不了眾生!所以你修十年、百年、千年,萬年全都無濟于事!」
見你還要反駁,我知靠「辯」是說服不了你的。看來,不帶你親眼看看這取經之路背面掩藏的骯臟真相,你是不會動搖的。
于是,情急之下,我堵了你的嘴,一陣風攜你夜游西牛賀洲,厲聲道:「當日身在局中,你視而不見!如今故地重游,你可看好了!」
忽聞前方,虎嘯驚人膽,斑豹蒼狼把路攔。
兇險萬分之中,竟有一座寺院,禪光瑞藹,兇氣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