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二十萬大軍剛走沒多久,皇城便出了事。
我至今還記得,那天都城飄了一場雪,我娘說春日下雪是祥瑞之兆,預示著南夷將要大敗西齊。
那是我記憶中她說話最多的一次,雖然大多我都聽不懂,卻聽出了關鍵。
戰爭勝利后,我爹爹和兄長就要回來了,我很高興。
雪約莫下到晌午才停。
蕭自幽渾身是血的出現在太尉府時,我正窩在母親懷里午睡。
恍惚間我聽見我娘說:【快,后院里有密道,翠梧,快帶著太子殿下和舟舟藏起來。】
翠梧我知道,皇后娘娘的貼身大宮女,前些日子爹爹帶我入宮給皇帝陛下賀壽,就是她負責帶著我和蕭自幽的。
【那夫人您呢?您怎麼辦?】
【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快帶著太子殿下先躲起來。】
徹底清醒過來時,娘親已經不見了,我正窩在翠梧懷里。四周十分昏暗,我能聽見頭頂上方傳來的腳步聲,有濕噠噠的東西不斷落在我臉上。
雪好像又下起來了。
隨后僅僅只是片刻功夫,滿街嘩然,百姓驚慌的大叫聲此起彼伏起來。仿佛就在一瞬之間,整個都城便陷入了惶恐之中,我聽見外面長街上有小姑娘在喊娘親。
這是怎麼了?
雖然不明就里,但出于小孩子的本能,我當即便落下淚來,眼看著就要嚎哭出聲。
但緊接著下一刻,我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只手,手的主人聲音壓得極低,幾不可聞:【別哭,那些人就在上面。】
那手是蕭自幽的,他不讓我哭,我想把他的手咬下來。
【是你?】不多時,我聽見母親帶著詫異和微怒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帶人擅闖我太尉府,拿到陛下的手諭了嗎?】
女子輕謾的聲線緊跟著傳來:【蘭漪,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我敬你一聲姜夫人。若你還是自不量力,妄圖憑一己之力護住蕭自幽那小畜生,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太子殿下乃中宮所出,是尊貴無比的嫡子,你一個賤妾也敢直呼他的名諱?】
在我的印象里,母親一直是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對誰說話都是溫和有禮的,還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可見是真氣得狠了。
讓她這般生氣的,會是什麼人呢?
那女子卻沒有半分生氣的跡象,嗤笑一聲道:【蘭漪,東周來犯,皇城失守,皇后娘娘以鳳軀殉國,眼看著這天下都要隨我姓秦了,哪里還有什麼中宮嫡子啊?】
我能感覺到我拼命咬著的那只手在微微發抖。
也許是太疼了吧。
這時一道男子陰狠暴躁的聲音傳來:【姐姐,我們時間不多,別跟這婦道人家胡亂攀扯了,有人阻我,殺了便是!】
一聲令下,有人伸手捂住了我的耳朵。
掌心的鮮血便盡數粘在了我的耳廓上。
04
那天院子里的腳步聲持續了很久。
待到四周安靜下去時,院子里的血腥味已經被大雪消融了許多。
從密道出去之前,蕭自幽割下自己的半邊袍袖,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今天是上元節,小孩子夜里容易看見臟東西。】
我問他我娘親在哪,他說:【姜夫人去軍營看望太尉大人了,一時半刻回不來。】
我問他我們接下來要去哪,他說要去蜀中尋我母親。
可我知道他是在騙我。
出門會撞鬼的是中元節,娘親也沒有去找爹爹。
她被人藏在了后院的柴垛下。
蕭自幽捂住了我的耳朵,于是就沒手捂我的眼睛了,他以為我看不見。
他騙了我兩次,我只騙了他一次,不過分吧。
接下來便是整日整日的逃亡和沒日沒夜的奔波。
蜀中離皇城有一段距離,蕭自幽說,我們必須盡快趕到軍營,將東周來犯的消息告知他父皇。
我們一行三人東躲西藏已逾半月,鞋底早已磨穿,蕭自幽將自己的衣袍撕下來裹在我的腳上,自己穿的是翠梧臨時編織出來的草鞋。
有一天夜里,我們尋了一處落腳地,我年紀小,饑困交迫便睡了過去,不巧的是正遇上一伙叛軍搜查到了我們藏身的村子附近。
談話聲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被發現了,翠梧把我們倆推出窗外,自己手持油燈沖了出去。
蕭自幽那年不過也才十三歲,我還正哭得不可開交,他卻已經平靜下來,帶著我連夜離開,繼續北上了。
05
如果僅僅是逃命,也還勉強能忍受,最要命的一件事是,我們沒有食物了。
從太尉府帶出來的干糧早已吃完,從前沿途還能碰上一些偏僻的小村子,蕭自幽便用帶出來的碎銀兩換些吃食,越往蜀中方向走,人煙便越是稀少,我們已經近兩天沒有遇上人家了。
【小丫頭,】蕭自幽將圖紙展開在我們面前的空地上,語氣有些無奈:【照我們的速度,趕到蜀中約莫還需要半個月,怎麼辦哪?】
我沒說話,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唉,】看了我的反應,蕭自幽嘆了口氣,語氣更無奈了:【我告訴你干什麼呀,說了你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