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定地看了她一會,慢慢想了想,才想通這回事。上輩子的沈歸遲看不透我的歡喜,可我這位庶妹,卻是把我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才曲意逢迎沈歸遲。這輩子我毫無留戀地退了婚,眼下的沈歸遲瞧著也是落魄得入不了宋盈的眼,從兩情相悅到今生陌路。
可是,我輕笑一聲,萬般痛苦源頭,居然是我的喜歡。
我悶咳起來,難受得彎下腰。當夜我便發了燒,哥哥急著拿牌子去請了太醫,瞧過了只說是風寒,好生休養便好了。可我卻因此病了半個冬天,開了春才好起來。
病的時候做了好多夢,恍恍惚惚、浮浮沉沉的,等我好的時候,我總是覺得自己忘了些什麼,卻又記不起來。我半夜似夢非醒時,曾見床前有人,卻不言語,小心地喂了一粒藥丸在我嘴里,入口即化,百脈溫熱。他伸手想碰我臉,我稍一動,他便迅速收回了手,惱怒地說了什麼,可我都沒能聽清。
等我醒來時,床頭卻放一支沾露的春花,滴溜溜的。小眠替我梳妝時,給我簪上一支步搖,正是那日陸淵送的。
我突然想去城外寒山寺祈福還愿,母親十分高興地應允了我,說是我這病能好,也該是要多求佛祖庇佑。我隱約中記得我曾發生過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是醒來我還是宋家的掌中珠,混沌的不再去深究,但是拜拜佛像總是好的。
馬車在青石板上前行,一個「宋」字掛在車角輕晃,車夫卻突然停住了車,小眠替我掀了簾子,皺眉回身,同我道:「是沈家那郎君。
」
沈歸遲。我記得的,我前段時間退了他的婚,可是更深的事情,像是被水霧籠罩著,看不透徹。我便也蹙了眉,微探出了身。
正有陰云蔽日,天色微沉,沈歸遲一身青衣擋在馬車前,臉消瘦蒼白,眼睛也愈發執拗黑沉,瞧著是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也不是什麼脾氣好的人,略睜大眼睛罵道:「馬車你也攔,當真不怕死。」
沈歸遲輕聲說:「聽說你病了一個冬日,然而宋府門房,不讓我進,我只好守在外頭。」
我有些奇怪,「你找我做什麼?」
沈歸遲卻沒回答,他說:「我夢到一些事情,并不多,初初以為是假,盡管荒唐,可是還是想來問你一問。」
他微仰起頭,那樣直的脊梁居然有些頹了,面上有些脆弱,他說:「這個冬日,本該有人為我搜來名家孤本,我的案上本該多出上好的筆墨紙硯,她為我的科考盡心盡力,聽聞我喜好篆刻,便學了月余,刻了一只小兔子放在我的案頭。」
他說得很慢,吐字像是痛苦,又像是甜蜜。
我聽著這些事情十分熟悉,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心下不知為何不舒服,搖了搖頭道:「世上,本就沒有『本該』這件事。」
誰本該為你盡心竭力?誰本該將一顆真心送予你揉捏?
我突然問:「那只小兔子呢?」
他的面色卻突然變得難看,輕輕抽著氣,像是很疼的樣子,「夢中的我,把它扔了。我以為這是,羞辱。」
我輕笑一聲:「天底下原來有這樣的羞辱。想必你所說那人極為倨傲。沈歸遲,你該讓一讓了,我尚且還有事。」
我再添上一句,瞧他眼眶微紅的模樣,我也詫異心中的快意,卻還是扯開一個譏諷的笑,我說:「本該的意思,就是再得不到,沈歸遲,你明白了麼?」
他踉蹌兩步,臉色煞白,我不知有何預感,正如我上回祝他前程似錦,我預感到他接下來的每時每刻都該在痛苦之中,然而其中緣由,我自己都不清晰,大約也只有佛祖知道了。
7
城郊寒山寺的桃花開得早,香客卻不多。我跪在大殿中,仰頭可見佛像慈悲模樣。我隱約知道自己忘卻了一些好像很重要的事情,然而此刻卻無比安寧,不愿過多計較,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正合掌祈福,卻感覺我發間的步搖晃動了,我睜開眼,陸淵的指尖剛從我步搖垂下的流蘇離開,他垂下眼瞧我,一月未見,他生得愈發俊秀。
我剛要說話,卻見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陸淵在我旁邊的蒲墊上跪下,我從前聽聞小王爺不信神佛,現在倒好,這架勢比我還虔誠。
我和陸淵起身往外走時,他才懶散開了口,伸出手掐著我的臉左看右看,「較病前還圓潤些,我的藥果然不錯。」
我才想起我病中似真似假見到的人,瞪大眼睛道:「你的藥?你偷入我閨閣!」
陸淵「唔」了一聲,訕訕收回手,摸了摸鼻子,十分生硬地轉了個話題:「你許的什麼心愿?」
我道:「說出來有什麼靈驗的?」
他眉角蘊了一點笑,垂下眼看我,「你若告訴我,說不準比告訴佛祖還有用。」言語間難免有底氣。
我「噢」一聲,一點一點說道:「我向佛祖許愿啊,上京的小王爺早日娶妻。」
陸淵一怔,耳后卻攀上絲紅痕,知道我是戲弄他,卻慢條斯理道,眉眼確實難得認真:「宋雁書,你就這麼想早日嫁人?」
山雀曳著長尾清脆地叫喚著,寺外的桃花落了一地的紅,這路本是通往山下的小徑,我看著陸淵精致的眉眼,尚且還沒想清楚這話是什麼意思,卻聽見破空聲起,陸淵把我往懷中一攬,我直撞上一股清雅竹味,他再往后一步,箭羽就從我剛剛站的地方破空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