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的衣裳再難堪,也受不了這樣的施舍。」
我咬了牙,前塵舊事一同涌上心頭,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裝什麼清高?誰有空沒事羞辱你那兩分尊嚴?你怎麼這麼把自己當回事,是不是只有宋盈親手縫了襖送到你手上,你才高興說這才是看得起你?宋家不曾對不起你。」
我說:「沈歸遲,尊嚴是自己給的,不是別人施舍的,你要是真覺得收了心里不寧,那好,也不是白送的,當作你欠我的。」
他被我推著罵,也不曾動怒,把我推他的手扣住,貼著他的心口,他垂下了眼瞧我,「宋雁書,你很討厭我。」
我說,沒有。
我不討厭他。我恨他。我恨我那樣炙熱的喜歡,被放在冰雪之中覆蓋。沈歸遲卻突然解釋道:「我沒收她的藥,也不曾和她來往。」
我愣了愣,才明白,他說的是宋盈。
他平靜地說:「我不喜歡她那樣的,宋雁書。」
我訝異地抬眼看他,卻收回自己的手,我搖了搖頭說:「這不關我的事。婚總是要退的。」
沈歸遲退半步,越發顯出我和他的不同來,我的白狐裘和他一身破落是這樣格格不入,他輕賤地笑了一聲,像是自尋羞辱,一字落下似有千鈞,他說:「好。」
4
這婚終究是退了,母親把那紙婚書親自交到我的手上,薄薄的一張,因著年歲有些久,尚且有些舊了,不過保存得很用心,聽說沈歸遲趕來上京時,那樣破落也把這婚書護在心頭。
我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叫小眠搬來炭盆,毫不留戀地放進去燒了,那紙婚書便這般蜷縮起來,一點點成了灰燼。
小眠比我瞧著還松快,在她眼里我是千好萬好,一個沈歸遲是萬萬配不上的。她卻突然「咦」一聲,訥訥道:「小姐,你怎麼落淚了?」
我也訝異,伸手一碰,卻是有一滴淚落下來了。我笑道:「這炭盆煙太大了,熏著了。」
她趕忙移走了炭盆,回來的時候卻又認認真真地看著我說:「小姐,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第一眼見到那沈家的郎君,就不喜歡他,連他答應退婚的模樣,都那麼討人厭。像是前輩子和我們結下多大的仇一樣。他那樣的人,喜歡誰,大約就要誰不如意。」
我微笑著聽,心里卻有些悵然。我怎麼會沒有恨呢,可是現在的沈歸遲,什麼都還沒有做,萬般情緒,我都只能忍卻下去,如今這婚書了結,從一開始就把這段孽緣掐斷,沒有什麼比這樣更好的做法了。
小眠話頭一轉,她說:「不過我看,小王爺就很好啊。喜歡他的女子要從這里排到金陵去呢。」
我瞪大眼,故作驚訝道:「你怎麼一口一個嫁娶,莫不是你想嫁人了。」小眠聽了難免羞臊,轉過頭不理我了。
只是宋家退親一事,到底難聽,知道不知道的都要罵一句宋家薄情,父親為表歉意,賠禮備得十分豐厚,又兼有其他利處,可沈歸遲脊梁直,分文不要,而且自請離府。
他離府的時候,我曾去見過他一面。
我問:「你去哪?」
我料想他該是對我十分不耐煩,卻出奇地回答了我:「父親舊友所遺下的一處舊宅。」
我應了聲,也沒想出更多的話回他,他卻輕聲問:「婚書呢?」
我笑道:「燒了。」
他唇角扯開一個輕蔑的弧度,我卻突然想再問一句,我叫他:「沈歸遲。
」
這大約是我第一次這樣喚他,他也微怔,我問:「你若有朝一日娶得心愛女子,她也歡喜你,新婚之夜,你會掀開她的蓋頭,挽起她的面簾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沒頭沒腦的,可是很好回答,沈歸遲說:「自然。」
我攏在袖中扣得很緊的手陡然一松,像是得到了回答之后的釋懷。斬釘截鐵的「自然」,理所應當的「自然」,然而上輩子的新婚夜,我那樣歡喜,卻連蓋頭都沒人掀,終于從他口中得到了答案——只因為他娶的,我啊,不是他心愛女子。
我把袖中所藏銀兩拿出,扯過他的手安置好,我并非可憐他,只是在上京這樣燒錢的地方,他若又受了什麼委屈,到頭來都賴在我宋家頭上,我說:「你拿好,我的私房錢貼補你,沈歸遲,你也不用還了,你欠我的太多了,你還不清。」
沈歸遲啞然,大約也搞不清究竟他欠我什麼,垂眼看那庸俗粉色的錢袋。
我再喚他一聲「沈歸遲」,發間的銀釵被風吹動,我輕聲說:「沒人比我更相信你能扶搖而上,沒人能比我更信你有鵬程萬里,我退這婚,也不是瞧不起你,只是我從前做錯過一件事,不能再重蹈覆轍了,那太痛了。」
沈歸遲微睜大了眼睛,風雪擦過他的鬢角,他年少自詡才華,我向來少見他有這種迷茫模樣,還有些不知何起的恐慌。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觸碰我,我卻退開半步,淺作一禮。
「愿君扶搖直上,有佳人在側,有富貴無雙。」
只是與我再無關系。
5
這個冬日格外冷,可是縮在宋府里總是嫌悶。我自重生一回,那些鉆營的煩惱都忘卻了,家里有父兄長輩,只得了我一個女兒,自然待我如珠如玉,我也養回一些從前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