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杯盞,閉了閉眼,穩住了心神,再睜開眼來,是笑意盈盈,「母親,我要出城看哥哥,給我準備些哥哥愛吃的元宵,他想必不大高興,我去瞧瞧他。」
我從前在家受盡寵愛,這樣的事母親想必不會不應允,她又瞧瞧外邊的天,好在雪已經停卻了,但還是蹙眉道:「這樣冷的天…….」
我心里焦灼,卻還是哄著母親,好賴她是點了點頭,我起身便向外走去。
我不坐馬車,馬車行得太慢,如今已過正午,我記得是天微暗的時候,哥哥一身血地被送回來。再不快一些,就來不及了。
我有一匹馬,名為逐雪,通身如雪,騎起來追云逐月。我又派了最得力的侍衛先去兵營。而我要先去追上陸淵。我欠陸淵一條命,我這次還給他。
北風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我騎著逐雪策馬過上京,又出了城門,往十里亭的方向而去。大風太冷,灌進胸腔里止不住地疼,我卻揚鞭加快了速度。
上輩子,圣上因病而故后,幼帝不過三歲,是陸淵出任攝政王,和沈歸遲穩住了朝綱,兩人卻不對付,是針尖麥芒的政敵。陸淵瘸了一條腿,冷著臉跛足上下朝,卻無人敢對他不敬。我卻曾當面笑話他一句「瘸腿王爺」。
然而便是他,在我和宋盈同時被敵寇捉住,沈歸遲只送來五箱金銀時,一箭射殺敵寇,救了我的命。
我向來恩怨分明,沒機會報答他已先自縊,這次重來,便還他雙腿健全,愿他仍然尊貴,無人笑他殘缺。
寒風凜冽,這年的雪來得早一些,城郊便再沒有行人,陰天下壓著滿眼的白。
快馬加鞭,我又嬌弱,舔了舔唇時已感到輕微的血味,這遭風吹下來,這吹傷的臉不知道要養多久。趕了又趕,眼見十里亭在前頭,有幾人在亭中休憩,我這才放松下來。十里亭再過去一些,就是賊人埋伏之地。
長風里衣袂翩飛,我鬢間的銀釵琳瑯作響,我翻身下馬,亭前卻有人倚柱看了我很久。他紫衣玉帶,腰間垂下一枚玉佩,上刻「淵」字。長發高束,略散了些在鬢邊,被風吹蕩起。陸淵眉眼生得好,眉飛入鬢,一雙眼狹長,如今卻飛挑了幾分恣意。高鼻下的薄唇宛然,一股子橫生的少年風流,是這冬日也掩不去的盎然。
我怔住。我從前所見的陸淵十分陰沉,手段也是殘忍強硬,卻原來,他沒斷了腿之前是這般得意少年。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旁邊的親信在這荒郊野外見著個小娘子也新奇得很,看了看我,又看了陸淵,驚奇道:「小王爺真是受歡迎,我們這般出京,都還有貴女匆匆相送。」
陸淵便也微抬下頜,狹長的眼彎起,略勾了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回身從逐雪身上取下一個食盒,上前幾步,掩面故作嬌羞道:「今日冬至,王爺肯定還沒能吃到元宵,我來送一送王爺,全了我這傾慕之心。」說到最后幾個字,更是上前兩步,將食盒向陸淵舉去,卻腳下踩了雪,不小心一滑,輕呼一聲,往陸淵懷中撲去,被他一只手扣住我的臂膀,再也近不了半分。
陸淵咬牙一句「姑娘自重」,便冷冷瞥一眼旁邊睜大眼看戲的親信,他們自覺地移開了目光。
我卻借此輕聲道:「有毒,有叛徒,有埋伏。」
陸淵文武雙全,然而前世瘸腿,一是親信中出叛徒,在身后重傷他,二是因著中了毒,這毒本來也不致命,只在運功時才毒發,毒入百脈,我前世為了幫沈歸遲,這些是了解得一清二楚的,連初初解毒的方子都知曉,到頭來,卻是幫了如今的陸淵。
他略略沉下眼,只手抬我下頜,一把閃著寒光的袖中劍看起來就要滑出割上我的喉,我卻迎上他的眼睛,不閃不避,重新說道:「我是宋相國家的嫡女,王爺既然這樣瞧不上我,我精心做的這碗元宵也該吃一些,我便從此熄了這顆心。」
我啟開食盒,一股香氣溢出,自己先吃了個白圓白圓的,「無毒。」
我賭他信我爹,宋相國。
他黑沉沉的眼睛看了我許久,才輕笑一聲,接過我手中的食盒,有親信這才來勸阻,他擺了擺手,笑道:「一個小姑娘,不妨礙」。他吃得大抵不情愿,吃下第一粒的時候卻輕挑了眉,我的廚藝向來好。
陸淵垂下眼吃東西的模樣秀致,渾然看不出前世那副閻王模樣。我等得無聊,捧著臉笑瞇瞇道:「王爺吃了我的元宵,想必對我也是有幾分意思的,正巧我云英未嫁……」
我話還沒說完,就見到陸淵險些嗆住,抬眼看我的模樣還有著慌亂,陰沉沉地吐出「閉嘴」兩個字,邊上的親信也不由得低笑起來。
等他吃完的時候,我收回食盒,已通知哥哥此處險要所需準備,想必正在來此的路上,我又藏了解藥在元宵的芯里,替陸淵解了毒,想必是沒什麼要緊了。
雪又有些零散地下了起來,我凍得微顫,上馬卻難得的輕松,我掉馬離開時,卻被喚了一聲,我回過頭,長風颯颯,陸淵立于亭內,雪在他足邊飛旋,他冷淡地問:「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