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臉上已無血色,他止住母親,靜靜看著裴泱,“阿姐要我們去哪?”
這話讓柳氏不解,也下意識看向裴泱。
多日操勞,已難掩疲憊,裴泱揉揉眉心,“沂州。”
“你不用跟我鬧,”在柳氏發作前,裴泱開口打斷她,“他若無情你便休,說得好。與其在這互相折磨,不如大家天各一方。此生此世,你們都無需再見了。”
柳氏怒瞠,氣得渾身發抖:“我們之間的事何需你來插手?!”
“你傷我父親這事我就能插手!”一向教人如沐春風的裴大人,罕見的疾言厲色,揮手將桌上的茶盞摔得粉碎,“母親,我最后叫你一聲母親。今日之事歸因于誰你我都清楚!該清算的我自會清算,沂州你們必須去,沒得選!”
“你——”
“好,”裴淮拉住柳氏,神情淡然:“我們去。”
……
最終,柳氏還是屈服,跟裴淮去了沂州。
裴泱看著溫文爾雅,實則肖似裴相,雷霆手腕。沒多久她便聽說本該官途順暢的二哥被人彈劾品行不端,一貶再貶。而柳家竟無一人替他求情。
后來,她聽說與二哥一向交好的桓王自請去封地,說想遠離朝政,做個閑散王爺。
那會兒陛下龍體有恙,太子身弱又無子嗣,朝中明里暗里支持桓王的人不少,他卻突然選擇‘急流勇退’,令人費解。
再后來,裴相薨逝。怨了他一輩子的柳氏也瘋了。
多年心血一朝覆,還滿盤皆輸,沂州那些年她恨極了裴泱。清醒時,她甚至雇過殺手行刺裴泱。她知道自己不會得手,可她就是恨,就是不甘。
而如今,裴泱死了。
如她所愿。
真的……如她所愿嗎?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嫁入裴府時。
在那之前裴景吾私下找過她。裴氏寄予厚望的麒麟才子,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好看。立在翠亭中,令春光都黯然失色。
他謙遜有禮又無比認真,“裴某此生已將心許他人,所以注定會辜負小姐。雖說長輩之命不可違,可小姐何辜,故而今日莽撞叨擾小姐,若小姐不愿,裴某絕不強人所難。”
誰沒有少女懷春過,誰不希望自己的良人舉世無雙?所以不怪那日桃花灼,春風盛,璧人玉立,她滿心歡喜又滿懷期望,含笑搖頭:“我沒有不愿。”
她想,海誓山盟又怎麼樣?如今是她與之一生一世一雙人,人生漫長,韶華仍在,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定會與他恩愛情長,終老一生。
于是,她如愿成了裴夫人,在裴府見到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她那般小,又那般懂事,被裴景吾抱著,乖乖朝柳氏作揖行禮,奶聲奶氣:“泱泱見過母親,母……母親好漂亮。”
這是意中人與摯愛情深的見證,她心中是吃味的,可孩子太惹人憐愛,小小一個話都還說不利索,都不懂母親是什麼意思,只是見了柳氏便心生歡喜,便想親近。當時接過那孩子,柳氏心中暗下決心,會會好好養育她。
可后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早已不堪回首……
裴泱棺槨到沂州那日,百姓都自發到長街上相迎。縱使天下對這位女相議論不斷,可在沂州人們心中,她從來都是朗如皓月的裴家女公子。
裴淮為阿姐處理好后事,便很長時間不見蹤影,裴府眾人不敢議論,卻都以為他是寄情山水去了。
然而兩年后,宗人府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向錦衣華服的桓王,此刻粗布素衣靠墻而坐,他理了理微微凌亂的發絲,挑眉勾唇:“本王的落魄樣就這麼讓人稀罕?”
裴淮解下披風落座,“是啊,為了你如今這副模樣,我費了不少心血,此刻觀摩,聊以慰藉。”
“裴淮,”桓王饒有興味的瞧著他,“裴女相身故,小郎裴蘊當了家主,你不去爭回自己的東西,在這同本王鬧什麼呢?”
“提醒你一下,”裴淮抬眸,似笑非笑,“你如今不是王了,是庶人周軻,也是罪人周軻。”
“別這麼肯定嘛,本王忠厚克己,不少臣子都覺得本王冤極了,罪不罪的,不好說啊。”
裴淮不甚在意,接過心腹遞來的茶水,淡淡道:“世事都有跡可循,你以為萬無一失,其實漏洞百出。”
桓王失笑,“裴公子這是卸磨殺驢嗎?當初我同你二舅所謀,你娘親或許不知,但裴公子如此聰慧,難道也未察覺?”
裴淮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你在默許,”桓王嘴角噙著笑意,觀察著他的反應,繼續道:“你在縱容,縱容你娘親鋌而走險,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你舅舅與我謀劃。其實你并不是想幫我們,不過是利用我們得到你想要的,也許是地位,也許是向某個人的證明。
可惜,裴公子那時年少氣盛,自以為掌控全局,把握尺度,實則——愚、蠢、至、極。呵,我想,這就是裴女相刺傷你的原因吧?恨鐵不成鋼嘛。”
放下茶盞,裴淮沒有預想中的惱羞成怒,反而極短急促的一笑,像是在贊同他,“是啊,愚蠢至極。所以我這一生啊都該為這個愚蠢付出代價,做出補償。
”
裴泱將手搭在膝上,傾身打量著眼前人,“當初阿姐說有些事她自會清算,卻顧及著皇家,顧念著柳家,只是設法斷你前程,讓你去了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