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大義滅親。
大約往事在心里憋了太久,葉念湘也想找人傾訴傾訴。便自顧訴說:
“我以前被家里嬌養慣了,所以沒心沒肺的,只知尾巴翹天上,神氣跋扈得很。那會兒偶爾聽些許人對葉家頗有微詞,也只當是看不慣我們。
我知葉家本就勢大,又有當太后的姑祖母,當皇后的姑姑,因此葉家總會樹大招風的。但我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姑姑野心那般大,更沒料想父親會和姑姑有如此謀劃……”
那會兒北陳聯合突厥伐齊,對方來勢洶洶,難免給人壓力。
就連沒心沒肺的葉念湘也感覺家里氣氛有些微妙。
后來仗打了半月,就驚聞西北似乎出了內奸。北陳和突厥占了二城,更是喪心病狂屠了百姓和將士共三萬人。
有風言風語說是對方從奸細手里得了邊防圖。為不亂民心,皇上把那謠言遏制住了。
不久,葉念湘在哥哥葉棠釀酒的地方碰到了許久未見的大忙人裴泱。
裴泱和葉棠相視一笑,便徑直進屋對飲去了。
葉棠讓葉念湘回家。葉念湘莫名覺得兩人間氣氛微妙,走到一半又折返,打算偷聽。
不知為何兩人爭執起來。
她聽裴泱道:“我不是說讓你不顧家族,我是想若一個家族走入歧途——”
“歧途?”葉棠冷嗤:“什麼是歧途?若論歧途,官場上狼爭虎斗都是歧途!可又有幾人在堅守正道?”
“好,我們不爭了,我只是擔心——”
“何須擔心?裴大人,我們葉家與裴家進水不犯河水,你要做什麼決定用不著看葉家臉色,葉家做什麼更不用你來授意。
若你認為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后悔無期便是。”
“你今日為何這般動怒?我們——”
“大約是今日的酒不好喝,”葉棠起身逐客,“裴大人,請回吧!”
在院子里的葉念湘瞧著裴泱神情自若的離開了。她沒有因為哥哥的言行動怒。
裴泱心里明白,葉棠是在說狠話。
人年少時,都會說幾句狠話,彼時大家都覺得,狠話之所以是狠話,是因為說完就隨風散了,哪信什麼后會無期。
可葉念湘不明白,哥哥好端端的說什麼狠話?
再后來,便發生了宮門之亂。
太后,她的姑祖母,一心是想為葉家謀劃前程富貴的。所以很早便暗中培養皇上同自己侄女的感情,讓皇上情根深種娶葉氏為后。
可為葉家謀劃這麼久,她也從未想過觸底線。
而今這底線,被她的侄兒侄女觸了。
這場宮門廝殺在血流成河后,以裴相和王太傅一方勝利告終。
而本該在地方忙得宛如隱形人的裴泱,忽然帶著人馬從天而降,還成了一決勝負的關鍵一環。
太后雖震驚無奈,但為保葉家到最后,是想壯士斷腕,讓侄兒全背鍋。
偏偏天不遂人愿,葉家毒害天子儲君、通敵叛國以及這些年縱容族人做的全部齷蹉事,其證據被明晃晃擺在了眾人眼前。
奉上證據的人,是葉棠。
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的葉念湘,人生遇到的第一道坎坷便是抄家。
奉旨抄家的人還是裴泱。
頃刻間,她明白哥哥那日為何說狠話。
因為他不想牽扯裴泱,真到了這一天,他希望裴泱不用顧及他的感受。
原來哥哥早就選擇了自己的道。
看著四周亂糟糟的情景,聽著葉府眾人的哀嚎,她害怕極了,她倉皇跪下,對裴泱重重磕頭,求她網開一面,求她回稟皇上,求她去好好問問是否有什麼誤會。
血和淚混在一起,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真是狼狽不堪。
裴泱的官服簇新,一如往常柔和,將她扶起,拿出手帕替她輕輕擦著臉頰,“湘湘……別怕。”
她終歸是怕的。
她聽說她的姑祖母病了,祖父倒下了,父親自刎了,姑姑被軟禁了。
而她的哥哥,自從在朝堂上呈交了證據,便如人間蒸發般,無了蹤跡。
她又聽說,葉氏之人,被砍的砍,流放的流放,還有像她這般不知內情者被貶為庶民,逐出上京。
她的姑姑被廢后,自己服毒自盡了。臨走時還是驕傲又冷靜,只對皇上說了句:“若我為男兒,萬卷史書未必就不能由我改寫。”
她日日哭,夜夜笑,哭這荒唐,笑這可笑。
諸事落定后,裴泱把她送出上京,換了她的身份,想讓她重新過活。
她表面安安靜靜接受,可不久趁守著的人松懈,逃跑了,走時還留了字條,恨恨上書:“裴泱,總有一天我會歸來,親手了結你。”
之后,她便風雨飄搖,死里逃生,在無數個日與夜的鞭策下,脫胎換骨成了如今的葉念湘。
而后,她提著利劍刺進了裴泱的肩頭,亦如刺進了那段難眠的時光。
她想,總是要和解的,總該要認清的……
聽了往事,阿拂緊緊握著手中的糖,長長嘆了口氣。
“我們回家吧,我想把這甜甜的糖也給裴泱嘗嘗,我還想給裴泱做很多好吃的。
”
……
她們回去后,發現裴泱不在。
小廝支支吾吾,說夫人得知裴相回來了,瘋病又犯了,裴少爺在一旁勸阻她,被她劃傷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