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朝她遞了給眼色,便勒馬起身打簾。
她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直覺不好。果然馬車里走出了葉念湘,以及被血染紅肩頭的裴泱。
“!!!”
“先別激動,”裴泱在她欲怒吼前及時制止,“好歹也算習武之人,哪能刺一下就死了,先去給客人備間廂房。”
阿拂恨鐵不成鋼,將手里的披風給她披上,“你看看自己這個鬼樣子!被有心之人看了去,又不知做多少文章……”
府中的大夫給裴泱包扎時,阿拂給坐在院中的葉念湘端了盞茶。
“我知道,其實郡主不會真殺了裴相。”
“別叫我郡主,我早就不是了。”
“那好,”阿拂也坐下,正色道:“葉姑娘,我知你心中有恨,也不會勸你什麼大度放下。我只說一句,她的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葉念湘面無表情,“她不一直都最能折騰,沒病沒災的,怎麼說得跟病西子似得?”
阿拂嘆氣,“葉姑娘難道沒聽說過,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哦,”葉念湘依舊面無表情,“那她倒是兩樣都占了。”
“在聊什麼呢?”裴泱換了套衣裳,踱步至院中,“阿拂,把我新得的茶取來,酒就不煮了,咱們烹茶。”
阿拂翻個白眼,還是乖乖去了。
不一會兒,小爐就烹上了新茶。
阿拂仰頭望望夜空,找話題,“你們快看,今夜繁星真美。”
“他們說親人故去后,會化作天上的星辰。所以我見不得繁星。”葉念湘面無喜色。
裴泱正替她斟茶,言聞笑道:“都投胎去了,哪有空變星星。”
阿拂喝著茶,心里直翻白眼:她在內涵你,非要裝不懂是吧?
“我倒是忘了,裴相是個薄情人,共情這種事,于你而言難了些。
”
“湘湘,既然下不了手,就不要執著了。”
葉念湘轉著手中的茶杯,“那年你帶人來抄葉家,我那般磕頭求你,你仍無動于衷。那會兒,我真是恨極了你。”
阿拂忍不住接話:“葉姑娘,這種事情沒有情面可講。”
“是啊,”葉念湘自嘲一笑,“裴相從不講情面,哪怕自己的弟弟,也不手軟。可既然你不講情面,當初為何放我自由,斬草不除根,徒留禍患。”
“你不是禍患,”裴泱正色,“湘湘,這個國家有律有法,人做了什麼,就該相應承擔什麼。葉家幾百人,有罪的當罰,無罪的,晉懷帝網開一面。我救你,有私心,但也遵了國法。”
“裴泱,”葉念湘看著眼前的人,忽然覺得心中悲涼,“我們這一輩子,也算過了一小半,你的人生也是極其精彩。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句,選擇這條路,你后悔嗎?”
裴泱沉默了會,茶水沸騰,濃厚的霧氣迷蒙了她的眼,像是欲落不落的眼淚,良久,她緩緩道:“
人這一輩子,可以自己選路,有些路走岔了,可以回頭,可以后悔,可有些路,注定要走到黑,沒有悔意。”
最多……有一聲嘆息。
4、
裴泱少時,很得王太傅青眼。大齊女官雖少,但個個驚才絕艷,她是塊做官的料。
王太傅有意教導她。晉懷帝便讓她同彼時還是太子的先皇一塊念書,因李硯是她的跟屁蟲,便把李硯也叫去了。沈侯爺一看,笑瞇瞇的找陛下討旨,把沈清林也塞了進去。太后不甘落后,把哥哥葉國公的孫兒葉棠也送了去。
于是,本只教儲君的王太傅有了五個學生。
少年都愛少年,大家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青蔥歲月,都愛說幾句豪言壯語。他們那會兒也不免俗,大概就是什麼酬壯志,保家國,開盛世,再不濟,把這人生瀟瀟灑灑轟轟烈烈的過了,反正大家同路同歸。
后來再大些,裴泱按照她父親和晉懷帝的意思,入了官場摸爬滾打鍛煉自己。李硯跟沈清林被李將軍和沈侯爺丟到了軍中,期盼著小狼崽快些長獠牙。葉棠則天天被他祖父和太后灌輸為家族謀劃的思想。
太子殿下周安,那時身體還算康健,十六歲的時候娶了裴泱的朋友、沈清林的姐姐沈清瑤。
就算這個太子妃是父皇為了制衡太后和葉家斟酌再三選的,可太子殿下還是高興得紅了臉。
太子大婚那日,他們五個又聚到了一起。風華正茂的年紀,沒有什麼晚風敘舊,對酒當歌,及時行樂,離別時再說一句來日方長。
彼時他們心里都想著:來日一定要方長啊……
5、
大晚上喝茶的后果,就是越喝越精神。裴泱整夜睡不著。第二天上朝時眼下青黑,要不是注重官儀,她真想打個哈欠。
百官在金鑾殿候著皇上,皇上卻遲遲未到。又過一會兒,福公公邁著小碎步來,說陛下今日身體不適,讓大家退朝。
一向康健的天子,不知為何受了風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睡著,早朝也被免了。裴泱作為首臣,自然要代眾臣探望。她到寢殿時,陛下正睡得沉。
福公公說陛下咳嗽了一夜,天快亮了才睡去。
裴泱就靜靜候在一旁。她凝著小桌上沒有動過的藥碗,思緒不知不覺飄遠。
快晌午時,周硯醒來,隔著層層帳幔,瞧著那抹熟悉的身影走神。
福公公是個機敏人,察覺到陛下醒了,忙叫人問問重新熬的湯藥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