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都自小跟隨道人在山中修行，養尊處優慣了的，丹玉金栗華服仙人不知見了多少，此刻多看他一下都覺著礙了自己的眼。

哪知封源著實不懂眼色，大著膽子湊近了些，從背簍里尋了些草藥搗碎替他腿上上了些藥，然后蹲在他身旁摸了摸他那毛光水亮的皮毛。

“虎兄，我與你打個商量，你試試能不能站起來，讓我踩著你上去，我再喚人來救你如何？”

見他一副認真模樣，伯都差點給他氣笑了。

書生果真是呆頭呆腦，人家都說與虎謀皮要不得，他倒好，居然敢提要求踩在他這山中大王身上，謀皮害命!

一時起了戲謔之心，伯都搖身一變化作人形，施施然拖著傷腿往那兒一靠，朝他拋了個媚眼，陰惻惻道，“如何，公子還想踩著我往上爬嗎？”

他本還以為封源會嚇暈了過去，哪知他倒是欣喜若狂，盯著他來來回回看了許久，嘖嘖稱奇。

“早知山中精怪修行成人，沒想到今日讓我撞見了！虎兄，你有名字嗎？你再變個白虎我看看，方才沒看清……”

委實被封源沒臉沒皮的傻大膽給驚到了，在他把耳朵都磨出繭來的碎碎念下，伯都也不知怎的信了他，強撐著把肩膀借了出去。

他本來也不太抱希望封源會回來救他，只想著待他把人引過來以后尋個機會脫身。可沒想到，封源竟一字未說他的身份，好生叮囑他先維持人形，這才將同伴引來將他救了上去。

后來，他也問過封源，為何不讓他先出去，再回來救他？

封源一臉正經道，“伯都那時傷了腿，哪里來的力氣救我。

還不如省些力氣養傷罷。”

“你又怎知我不會害你，還敢回來救我？”

“非也非也，伯都虎身模樣一看就溫順得很，一看是頭不吃人的好老虎。”

去他娘的溫順，自己那是受了傷懶得搭理他好不好？再說了，自己可是追隨飛升道人修仙的白虎，怎的能破戒？

氣歸氣，救命之恩還是得報。今兒往他門前送頭野鹿，明兒見他被人欺侮便跳出來打回去，一來二去的，二人竟成了把酒言歡的朋友。

封源還時常邀請他去村子里做客，以至于一村子老老小小都認識他了，以為他孤家寡人可憐得很，今兒給一把蘿卜，明兒薅一把青菜，還嚷嚷著要給他尋個媳婦兒。

人人都不懼他脾氣大架子大，只當他無父無母拘謹缺愛，熱情好客的村民們自顧自將年紀二百來歲的他當做孩子給照顧得妥妥帖帖。

8

后來伯都才知曉，封源在這個幾乎所有人都姓柳的柳橋村里，是個獨特的存在。

他是荒年流落至村子里的孤兒，自小便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得了真心相待，便想涌泉相報。

以至于后來他入京考學，于金碧輝煌的大殿中面見了天子，也只是希望回柳橋村為官。天子念他孝心可嘉，便委任他為宣城太守，治下所在之地正好有柳橋村。

伯都在離村還有數十里的半道上見到封源時，并不像旁人一般恭恭敬敬喚他封使君，而是叼著根草戲謔道，“喲，封使君衣錦還鄉了？”

可轎子里半晌沒有動靜，待他掀了轎門闖進去看時，才發現封源面白如紙，像生了一場大病，癱坐在轎子里。

見他來了，封源緊緊抓著他的衣角，顫著聲音道，“伯都，我闖下大禍了！”

他給封源喂了好些水，待他緩回來才知曉發生了什麼。

宣城旱了許久了，滴雨未下，封源得了官頭一件事便是領了圣命四處巡車求雨，入山則拜，遇水則跪，希望能感動天地間的神靈，為百姓帶來甘霖。

那夜畢月烏在天邊閃著紅光，月亮也鑲了一層血色毛邊，一行人在山中遇著飛沙走石，封源與侍從走散了，躲到了一處枯死的樹洞里。

就在那樹洞里，他聽見有人說話。

“柳橋村那九十多口人該何時勾魂？”

“唔，七日后子時一刻。”

“因何而死，怎的一村子人一夜之間都沒了？”

“當真是運氣不好，那新得了官職的封使君求雨求到哪里不好，非去拜那山底下鎮著的犯了天條的孽龍。那孽龍本就性情殘暴，只當是那凡人譏諷他被困住受罰才來求雨，便算準了他回鄉那日，預備掙脫出去水淹柳橋村。”

“嚇，命該如此，但愿枉死者下輩子投個好胎，孽龍欠下的債只能來世再還了。”

封源偷偷從樹洞里望去，就見著兩個頭戴白冠的黃衣小人手里捧著小冊子在沙石中一邊趕路，一邊嘖嘖惋惜。

他被侍從尋到后，一路渾渾噩噩悲痛萬分，卻不知這死局該如何解決，直至見著了伯都，這才真正清醒過來。

“伯都，如何是好，我死不足惜，可我不能眼睜睜見著村子里所有人被我連累而死。”

伯都一聽就氣得火冒三丈，“明知道那孽龍會造下殺孽，都沒人管的嗎？”

“沒用的，我聽得清清楚楚，明晚子時一刻水淹柳橋村，九十七口人無一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