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

夔離撓了撓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隱隱覺著有什麼不對勁，也只能在她直直望著的眼神中點了點頭。

隨即陸南亭指著洶涌著的江水，舉著那枚通天犀，定定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道。

“那好，你現在就實現對我的承諾。我希望你能以真身入水，鎮住這作亂的黑蛟。黑蛟一日不除，你一日不得出水。”

“南亭，你可知那黑蛟實力與我不相上下，若是我入了水，便得困在那風水陣里，不知何時才能出得來，或許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對不起，你只需告訴我，你曾經答應我的許諾還作不作數……”

夔離見她蒼白著臉死死咬著唇，鮮血四溢，仍是倔強地問他能不能踐行當日的諾言，知曉她是心意已決。

他那時本就是少年心性，連一句為什麼也沒多問，只以為這些日子的交好都是利用與欺騙。

他覺著被心愛之人背叛了，盛怒之下發了狂，一氣之下化作巨大的青犀，也沒有再看她一眼，直直遁入水中。

“如你所愿。”

而此后的二百年里，他與那黑蛟在水里打了無數架。

汶井江本就與摩訶池里的水一脈相承，借著風水陣的靈力，他終是將那黑蛟降服了，化了座石犀代替自己，自己躲到青城山里，再也不想去過問人間之事。

青城山上有她的墳墓，他從來不敢靠近了細看，只敢遠遠地守著。

今日之前，他一直以為，陸南亭將他鎮在了汶井江底后，會帶著他的通天犀，坐上家主的位置，實現她畢生的夙愿。

卻沒曾想到，他入水沒多久，她便去世了。

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個他愛了許多年，又恨了許多年的女子，在他死后，居然也葬在了汶井江水里，以另一種方式陪伴了他許多年。

他雖恨著她，可等他出來，世間已過去百年，她早已死去，愛與恨都歸了一抔黃土。

他無人可恨，也無人可愛。

8

天明時分，崇德廟前圍了好些百姓。

案桌上的陸海神像已經被憤怒的民眾砸碎了，今日的崇德廟再也不是寄托了眾人厚望的香火之地。

他們心目中的神明，隨著陸家家主今日的死去，即將轟然倒塌。

依舊是陰沉的天，黑云將天遮得嚴嚴實實的，令人覺著喘不過氣來。

陸承秀被捆住了手跪倒在地，面上一片平靜，心中已是認命。

圍觀的百姓里，看熱鬧的，面露不忍的，指指點點義憤填膺的，面上悲痛卻捂著嘴不敢言語的，都在看著她。

那些披麻戴孝哭著喊冤的，大抵是落水者的家人。前些日子好些江邊的頑童和漁民都被江水卷走了，此刻怕是早就葬身水底。

在太守的造勢下，陸家早已成了人人喊打的鼠輩。所有人的怒氣都傾瀉而出，朝著陸承秀而去。

也不知誰帶頭將手里的幾片爛菜葉子丟了過去，接著是雞蛋，一只破了底的布鞋，幾根被嚴霜凍結實了的蘿卜……零零碎碎都砸到了陸承秀臉上，竟將她束著的發帶給打散了，露出了女子本來面貌。

“你們看，她竟然是女子！陸家果真是沒人了，居然讓一名女子當了家主！”

“就是，若不是他們無能，也不會治不好這汶井江，害了那麼多人性命！”

阿姚看不下去了，擠到跟前將罵得最起勁的那倆人一把推到眾人跟前。她早就發現了，這幾個人鬼鬼祟祟藏在人群里煽風點火，還不時交換眼神。

她用身子擋在陸承秀跟前，大聲喊道，“我只想問問你們，這水災可是因陸家而起？”

底下先是沉默了一瞬間，而后爆發出愈發嘈雜的議論聲，忽的有人高聲道，“雖不是因陸家而起，可是陸家本就是治水世家，陸海也享受了這麼些年香火供奉。作為陸海的子孫，得了我們的信任與尊崇，卻又什麼也沒有做到。若不是他們無能，又怎會解不了這崇州城里的水難？”

“還好意思自稱什麼治水之家呢，借著先祖的功績作威作福罷了！”

“就是！”

眼見著眾人又憤怒起來，阿姚正待反駁，卻被陸承秀制止了。

她望著底下群情激憤的人群，神情歉疚，“對不起，是我們辜負了大家的信任。”可她微小的聲音沒有人聽見，很快就被底下的喧鬧議論聲淹沒了。

她就像一葉孤舟，在人潮里被巨浪拍得東倒西歪，很快就要支撐不住了。

忽的她看見阿姚抬頭看向汶井江的水面，就在那兒，她看見了一個人，是那日在牢獄里見著的男子。

他此刻漂浮在半空中，懷里抱著一尊石像，可除了她們二人之外，好像沒有其他人看見。他就這樣看著她，又像是在看別的人，目光里滿是懷緬。

“你沒有錯，她也沒有錯。你們都只是把百姓的安危，把陸家所謂的名聲，把身上肩負的使命看得比什麼都重。她一樣，你也是一樣。

”

“不過她還是和你不同，她行過許多路看過許多河，水難來臨之際，她嘗試過許多辦法，試過修建渠道分水，試過筑起堤壩改道，窮盡畢生所學都失敗了，這才迫不得已拿出了通天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