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夔離有些尷尬,將那犀角撿了回來,左右看了看,一臉嫌棄,“你從哪里聽得這鬼話,誰告訴你這是通天犀的?這分明就是一堆破黃泥!”
“那擺攤子的老丈果真是騙了我,他說這是傳說中的通天犀,可照見水底的邪物,要了我二十兩銀子!”
夔離看她的眼神頓時有些同情,“姑娘,你被騙了!”
陸南亭肩膀一下子就垮了,低著頭半天不說話,眼見著是意志消沉了。夔離摸了摸鼻子,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小心翼翼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你要通天犀做什麼?”
陸南亭頓時來了興致,瞪著圓圓的眼睛跟他說道,“我前些日子在家中藏書里翻到過,昔日太原溫氏路過牛渚磯時,以犀角照水,看見好些奇形異狀的水族。今日碰巧見著有老伯在賣犀角,就想試試能在水里看見什麼。”
“若是真的看見了,你不怕嗎?”
“為什麼要怕,不是很有趣嗎?況且我身為陸氏族人,更不應該對水有畏懼之心。”
夔離這才知曉,陸南亭的祖上,便是赫赫有名的蜀郡太守陸海。
陸南亭說起祖先的豐功偉績來頭頭是道,滿是向往。
在那個水獸作亂,水難頻生的年代,他親身歷險,領著族人于江河險灘中奔走。
鑿離堆,避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中。
導洛通山,通笮汶井江,經臨邛與蒙溪,分水什邡、郫江。
修索橋,開鹽井,廣修河道。
……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先祖的豐功偉績,使得蜀地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百姓更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
在陸南亭的講述中,夔離看到了一個偉岸高大的陸海。
他從史冊書籍中走了出來,從百姓口耳相傳的故事中活了過來,令他敬佩不已。
自那日夔離誤打誤撞救了陸南亭后,他便纏上了她。
雖嫌棄他多管閑事,陸南亭到底也知道他是赤子之心,也就隨他跟著。
兩人成為朋友之后,陸南亭帶著夔離去過許多地方,踏遍了崇州附近的山山水水。
他從未見過這般鮮活靈動的女子,活潑又膽子極大。
聽聞哪里有水獸水妖作怪便嚷嚷著前去看熱鬧,哪里有水渠河道便上前查看。她還隨身帶了一本小冊子,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所觀所想記載了下來。
韶光妍媚的夏日里,海棠灼灼如醉,陸南亭一雙眼流光溢彩。
“誰說的女子不能為家主,我陸南亭偏要向世人證明,女子一樣可以頂天立地!總有一天,我也能同祖先一樣,領著陸氏族人治水,振興我陸家門楣!”
7
閑來無事時,倆人也曾偷偷去青城山下偷酒喝。
偷了酒肆的郫筒酒,將銅板砸到那雙手叉腰的胖婦人身上轉身就跑。再煨上一盒柳葉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愜意。
陸南亭衣著薄羅衫子,班布裙上畫了云霞,簪蓮花冠,脂粉淡抹。許是因為喝醉了,她兩頰生暈,以手代筆,以天為幕勾勒著她行過的江河湖海。
“這是綿水,這是白木江……”
夔離穿著寬松的道袍跟隨在后,夾著檀板哼哼唱唱:“這邊走,那邊走,只是尋花柳;那邊走,這邊走,莫厭金杯酒。”
哼著哼著,他不做聲了,只是癡癡地望著。
陸南亭極少穿女裝,可唯一的那一次,教夔離看花了眼,待他沉沉睡去之后,醒來才發現自己心神松懈之下,竟現了原形。
陸南亭并沒有絲毫害怕,反而興致勃勃地點著他額上青黑色的角,滿是驚嘆,“夔離,原來你竟然不是人啊!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通天犀啊!”
夔離一時呆若木雞,可很快心中就涌出了無盡歡喜。
她不怕他,她的臉上沒有半點厭惡嫌棄的神色。
欣喜若狂之下,他將化形時蛻下來的犀角送給了陸南亭,并許諾道,“但凡有所求,定不辜負!”
陸南亭有些羞赧,可還是鄭重其事地收下了通天犀,也應承他,“若非逼不得已,定然不輕易許諾!”
只是,倆人都沒有料到,這應許諾言之時,竟來得如此之快。
那是他們相識第二年的那個冬日,汶井江鬧了水災,好些附近的頑童被吞噬了去。陸南亭的哥哥,也就是現任家主在前往查看時,也被水卷了去,尸首無存。
夔離提醒她離那汶井江遠些,里頭有一頭黑蛟作亂,連他也極難降服它。
陸南亭知曉后,只是淡淡應了。此后她日日早出晚歸的,對夔離也是避而不見,人也憔悴了許多。
終于有一日,陸南亭約夔離深夜去汶井江邊的長堤上見面,那也是他此生見到她的最后一面。
陸南亭站直了身子,往日的笑容消失不見,昂著下巴看著他,口里說出來的話卻如刀霜劍雪,刺得他遍體生涼。
“夔離,你曾說過,以通天犀為令,你可以答應我任何事情,現在還算數嗎?”
待他不明所以點了點頭后,陸南亭又問道,“你曾經告訴過我,這江里的水患是因為一尾黑蛟興風作浪。而唯一能平息水患的辦法,便是你以真身入水,作為鎮水獸入風水陣鎮住那黑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