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是氣狠了,橫著兩道濃眉,一臉戾氣。
“娘的,哪個挨千刀的挪動了水底鎮著的石犀,壞了我的陣法,將那黑蛟給放了出來!”
“我替你打探清楚了,崇州城里前些日子來了個歪嘴道人,帶了只能入水的猴子,專門替他下水拾撿些過往船只遺失的寶物。許是那猴子入水尋寶時搬動了石犀,道人走后第二日,這汶井江就泛濫起來了。”
“那得了通天犀的陸家家主呢?死哪兒去了?他們陸家不是號稱治水世家嗎?眼睜睜見著這黑蛟作亂?”夔離半是譏諷半是挑釁道。
“這屆家主是個女子,這會兒怕是已經被捉到牢獄里關著了。對了,這石像是……”
“許是測量水位的石人,也不知哪一年被泥沙沖到了我那陣法里,伴了我好些年,我見它越陷越深快被泥沙吞沒了,順手提溜出來了。”
阿姚湊近了看了看,發現那石人看著竟是個女子的模樣,也不知本來就是這個模樣,還是后來夔離自己雕刻出來的。
她意味深長“哦”了一聲。睹物思人,她明白了。
夔離也沒多解釋,將石人重新立在了河灘邊上的淺水里,縱身朝著牢獄方向奔去,三兩下就不見了蹤影。
而昏暗牢獄里,陸承秀抱著膝蓋縮在角落里,望著天窗落進來的一點月光發呆。眼里無波無瀾,一片死寂。
她料得沒錯,太守早就等著她自投羅網,她一出現立馬就被捆了丟進了大牢里。
太守有言,明日天明時刻,就要在全城百姓面前以她祭江神。而此后陸家其他族人必需離開崇州,不得再出現。
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她沒在意,以為是蛇鼠蟲蟻經過。
可很快,她的跟前出現了一個身著墨綠衣裳的男子。
那男子帶著滿身水汽,舉著她從前隨身帶著的那根犀角,眼神銳利,“我問你,這通天犀是誰給你的?”
不知怎的,當他拿著那犀角立在她跟前時,竟讓她覺著心安,而她也立刻明白過來,這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陸承秀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抬頭看著他道,“這是歷代家主的信物,相傳是祖上喚作一位喚作陸南亭的女子留下來的。”
哪知待那男子看清她的面目之后,忽的呼吸一滯,他往前走了幾步,有些愕然,“南亭?”
陸承秀被逼迫到墻角,避無可避,如小鹿般驚惶,“我不是……”
“你不是南亭,南亭從來不會有這般無助怯弱的時候……”那男子苦笑道,往后退了幾步。
頓了頓,他又問道,“所以你是陸南亭的后人?”
“她盛年早逝,未曾嫁人,一生無兒無女。”
“盛年早逝?她是何時去世的?”
男子步步逼近,湊到了她跟前,懾人的寒意將她兜頭罩臉籠了進去。她甚至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敢置信,她抬頭看見了一雙清亮的眼,那雙眼中此刻滿是慌亂無措。
“族譜里記載,汶井江水患平息的那年底,陸南亭心思郁結,生了一場大病。臨死之前,她讓族人將她的尸首燒成灰,鑄成石人,葬在了汶井江里。”
“不可能,這不可能,她說好了要回去繼承家主之位的…………她的墳墓明明在青城山上……”
“歷任家主中并沒有她的名字,而青城山上,只是她的衣冠冢。
”
6
夔離跌跌撞撞從牢獄離開之后,直奔青城山。
他顫著手掘開了日日對著的那座墳墓,果真里頭并沒有陸南亭的尸首。
墳墓里只放了個桐木匣子,匣子里盛著一套薄羅衫子,班布裙,還有一頂簪蓮花冠。
從前的無數個日夜,他與她一同睡在這泥土里。他從未靠近過,也不敢靠近。
今日他湊近了細看,才發現墓碑右下角有一排小字,是他從未認真看過的。上頭清清楚楚記載著,她生于永淳二年,死于延載元年,只活了二十歲。
而他認識陸南亭的那一年,她剛好十九歲。
那時夔離初化人形不久,覺著這人間無處不美妙,山是幽翠的,酒水是清甜的,連拂面的春風也是柔軟的。
那日清晨他酣醉一場后從汶井江中醒來,鉆出水面,就見著垂柳底下一少年郎舉著一根燃著的犀角站在水邊,嘴里一邊念念有詞,一邊試探性地往水里走。
春日的江水還有些寒涼,少年郎打了個哆嗦,躊躇了片刻后還是繼續往前行去。
眼見著江水沒了腰,遠處有捕魚的小舟駛過,一圈圈波浪漾了過來,少年郎腳底一滑便往河里栽了下去。
夔離本就一直看著這邊,嗤笑了一聲,一頭鉆進水里將那少年撈了起來。
半晌后,倆人立在水里,面面相覷。
少年郎一頭烏發散了開來,衣裳盡濕貼住了胸前,他心里一慌,想要嘲笑的話頓時堵在了胸口,慌忙避過身去。
“好好一個女孩子,年紀輕輕的,有什麼想不開,要輕生?”
那假作少年郎的少女便是陸南亭,初綻嫩葉的柳條垂下來,拂過她細白光潔的臉,明眸皓齒,美目顧盼間蘊著幾分薄怒。
她把手中的犀角遠遠丟了出去,一臉懊惱,“誰說我要輕生了,你不救我我也能游回來,我會水的好不好?方才只是想試試買的這通天犀管不管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