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崇州，崇德廟。

太守身著公服坐在高臺主位上，屈指輕輕在案桌上叩著，臉色陰沉，眉宇間顯露出幾分不耐煩的神色。

一旁的師爺瞅見了，附到耳邊小聲說道，“大人稍安勿躁，現在奏的是《時和之曲》，大祭已經行至望獠，很快就結束了。”

頭頂厚云堆積著，小雪紛紛揚揚飄灑了下來。

月臺西南角青煙繚繞，火盆中燃著的金銀箔紙還未燃盡就被寒風吹散了，灰燼漫天，直沖霄漢。

單薄瘦小的男子披著輕暖英裘，跪倒在冰涼刺骨的泥水里，手捧一枚青黑色的犀角，雙手承天，面上滿是祈求。

“祖先保佑，保佑陸家平安度過此劫，保佑崇州此番水患順利解決！”

“祖先保佑！”

“江神保佑！”

他身后烏央烏央跪了好些人，看看他手中的犀角，又看看洶涌奔流的滔滔江水，都在翹首以盼，期待著神靈顯明。

江水已經高出地面數尺，被長堤攔住了，此刻正狠狠拍著石岸，如同橫行兇獸一般，很快就要沖破石堤席卷而來。

伴隨著一聲高亢的“禮成”，眾人都不敢說話，屏著呼吸等著。

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江水沖破了堤壩，浩浩蕩蕩沖向了下游，像一條巨舌舔舐著兩岸，將房屋田地盡數吞沒。

一片哀嚎聲中，太守往案桌上重重一拍，怒目而視。

“好你個陸承秀，本官信你是陸家后人，有治水的本事，這才令你行大祭以平息江神之怒！可惜你無用至極，還累得江神發怒，本官這就送你下水，親自去跟江神謝罪！”

說完他使了個眼色，幾個黑衣皂靴差役大步上前將那男子給捆了起來。

男子臉色慘白，只來得及將那犀角塞入懷里，就被捆住了手腳抬著往江邊行去。

耳畔是澎湃轟鳴的江水，周遭是深入四肢百骸的徹骨寒意。他閉眼淌下兩行熱淚，喃喃自語道，“是承秀無能，辱沒了先人名聲……”

就在他身子騰空之時，云層破開，忽的一道驚雷震破天際。

待眾人從雷聲中清醒時，就見差役呆若木雞立在長堤上，指著天空結結巴巴道，“陸承秀突然不見了……”

天地間霎時一片靜默，就在這靜默聲中，只聽得底下有人顫著聲音說道。

“江神，顯靈了！”

2

汶井江畔的散花樓里，客棧老板早已卷了鋪蓋逃難去了，樓中空空如也。

阿姚蹲在地上看著面前昏迷不醒的女子，有些為難，“先生，該不會方才你施法將她帶過來的時候沒控制好力度，給她摔暈了吧？”

“唔，應該不會，許是被嚇著了，讓她緩會兒。”柏久舉著手中一枚犀角，眼神晦暗。

柏久與阿姚清晨時分還在歸來居里，此刻將這險些祭了江神的可憐蟲救下來，著實也是巧合。

年關將近，浣溪鎮落了一場大雪。

大雪簌簌而落，凍得人手腳都施展不開，畏畏縮縮的。

阿姚本就怕冷，吃飽喝足就圍著毯子躺著，抱著紫銅暖爐，將自己裹得跟個棉花團子一樣，整日不肯動彈，原本清瘦的鵝蛋臉也圓潤了幾分。

柏久見她終日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來，想起來崇州有農人在地底下以土火升溫窖花，便帶著阿姚來了一趟崇州，準備去花肆里買些玉蘭、牡丹之類的鮮花放到美人觚里清供。

哪知他們剛從泥里遁出來，就見著崇德廟前江水破堤，有活人祭江，只來得及順手將人給救了。

救回來才發現，他們救下來的，竟是個偽作男兒身的女子。

待女子悠悠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好模好樣躺在了地上，束著的發巾散開，烏黑的發絲垂落下來，面前一雙男女神仙人物一般，容貌高潔，飄然出塵，正好整以暇盯著她看。

她只記得意識陷入昏沉的最后一刻，她已經被拋擲半空中，江中飛濺的水花甚至已經飛濺到了她的臉上。

可此刻，她卻安然無恙躺在柔軟的榻上。她看了看四周，又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待明白過來自己被人救了以后先是松了口氣，隨即臉色大變，連忙往懷中探去。

“你可是在尋這枚通天犀？”

“正是，這是我的家傳之寶，還望先生還給我。”女子面露感激，急急上前想要將那犀角從柏久手中接過來，就被一股無形的力擋住了，再也無法往前挪動一步。

“這枚通天犀方才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我且問你，你說這是家傳之寶，你是何人？為何女扮男裝示人？這通天犀又是從何處而來？”

女子被攔住了動彈不得，她掙扎了片刻之后，終于明白眼前二人不是尋常人，連忙跪倒在地，散亂著一頭烏發哽咽道，“我是陸家第二十六代家主，陸承秀，女扮男裝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