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著血的凄厲喊聲沖破云霄，卻被薄霧悉數吞噬了進去。

“阿娘，我不怨你，是我對不起錦娘，你讓錦娘的女兒來一趟紅樓吧，讓她見見她阿娘從前待過的地方，就當是替我積攢陰德了……”

“阿娘答應你，阿娘什麼都答應你……”

那身影消失了，薄霧也漸漸消散了，地上只剩了一個紅木食盞，里頭盛著一碟子水晶一般剔透的玉露團。

湖陽長公主跪倒在地，顫抖著手拾起一枚玉露團放入口中。

這是從前淳兒最愛的糕點，也是她最愛的點心。淳兒死后，這道點心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在她的眼前。

淳兒還記著她，他不怨她。

她錯了，是她錯了啊！

湖陽長公主仿若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眼淚簌簌而下，最后竟伏在濕軟的泥土里嚎啕大哭。

9

清明月色里，安國寺的朱漆大門打開了，段老爹背著沉沉入睡的阿姚跨過山門，從辛夷花下走過，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登上了紅樓的最高處。

粉紅色的花瓣在枝頭簇著，像極了一場似真非真的夢。

“英娘，你看，這就是你阿娘從前待過的紅樓。”

“阿娘……”

阿姚慢慢睜開了眼，恍惚間，她好像見著那日夢境中的女子在春庭月下起舞，面上是如此歡暢，如此恣意。那女子朝著她走了過來，輕輕牽住了她的手，溫溫柔柔地喚她。

“英娘，阿娘來接你了。”

阿姚只覺著心里高興極了，涌上了說不出的歡喜。她伸出了指尖，朝著那一方白光觸去，“阿娘，英娘好想你啊……”

她漸漸閉上了沉重的眼皮，嗓音漸漸無聲，手也重重垂了下去。

……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時，阿姚發現自己趴在歸來居的亭子里，更深露重，寒氣侵人。

一旁柏久與豐隆云君早已醒來，都陷入了沉思，面上有些怔忪，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先生，云君，我們是回來了嗎？”

柏久撫了撫她的頭，“是的，我們從因緣境中回來了。”

“那英娘呢！”阿姚有些急切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阿姚，那只是個夢，你已經醒來了。”柏久看著她的眼，認真說道。

“這麼說，英娘是假的，阿娘也是假的，阿耶和哥哥們……”

許是由始至終，都只有她繼承了英娘所有的回憶，一時之間，阿姚覺著身體里空了一個地方。

“英娘早就已經死了，才能凝成一縷執念入那婆娑果中。我們，也只是在因緣境中完成了她的心愿罷了。”

豐隆云君倒是松快了許多，摸了摸自己的臉，輕輕舒了一口氣。

10

重陽那日，阿姚拎著一個籃子去了菩提山。

她站在云霧繚繞的菩提山巔，山間巨蟒恐她想不開躍下去，躲在半山腰探了個頭出來盯著她看。

阿姚沒有在意，將籃子上的青布掀開，將籃子往云霧間一拋。也不知她從哪里尋來了這辛夷花和山桃花，嫣紅的，粉嫩的，柔艷的，恍若山間落了一場雨。

花海繚亂，芳香沁人。

她望著這漫天的花瓣，沖著山下大聲喊道，“英娘，你找到你阿娘了嗎？”

這是阿姚心底的吶喊，少女稚嫩的聲音在空蕩的山谷里回蕩，隨著云霧飄向遠處。

雖然英娘從來就不知曉她的存在，可她還是想和英娘鄭重其事地告別，和那個到死都沒有登上安國寺紅樓，沒有見到阿娘的小姑娘告別，和那縷帶著遺憾而死再入輪回的魂魄告別。

英娘，你在人世間還好嗎？

英娘，你是不是已經忘了從前的一切，開始了新的生活？

英娘，希望你此生，再無遺憾。

亂紅穿過云霧飄落至凡塵，西北繁華熱鬧的小城里，已經是凜冽寒冬。額間幾縷碎發的女子由阿娘陪著，在鋪子里挑選紅色的綢布回去繡嫁衣。

忽的，一片花瓣落在了她的掌心，女子回頭，露出一張明媚的笑臉，那笑臉忽的化作了疑惑。

“隱娘，怎麼了？”

“阿娘，你有沒有聽見有人在喊我？”

“咦，奇怪，這北地怎的有辛夷花？”

“這辛夷花定然是有靈，知曉我家隱娘要出嫁了啊，從江南飄了過來，特地來送上祝福的呀！”

“阿娘……”

女子羞紅了臉頰，捧著那一片花瓣滿心期盼。

她盼著與夫君幸福美滿，兒孫滿堂，盼著阿爹阿娘身子長健，平安順遂。

隱娘，此生再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