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寵愛的獨子居然為了一個卑賤的歌伎與她為敵,這徹底惹怒了長公主。她進宮央陛下下了詔令命裴元淳進宮赴宴,待裴元淳離去之后,她立馬將錦娘捆了叫了那牙儈來,賣去了那破窯子里當暗娼。
待裴元淳回來后,長公主為了讓他死心,告訴他錦娘已經被賣到北疆做軍妓去了。哪知裴元淳瘋了似的尋了一陣以后,不告而別,去北疆投了軍,沒幾年就傳來消息說他沖進敵軍馬陣中。
尸骨被踐踏成泥,死在了戰場上。
長公主也與駙馬合離了,離開了長樂坊這片傷心地。長樂坊的長公主府上建了安國寺,只留下了原本的紅樓。她將裴元淳的舊物葬了,給他立了衣冠冢,將他的靈位供在了紅樓里。
唯有年年清明中元,她會去安國寺中祈冥福,對著那一尊神主懷緬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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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所有真相后,柏久頗有些意味深長,“這段家真是禍不單行,母親病逝以后,三個孩子一個被馬車壓斷了腿,一個吃錯了東西長了一臉麻子,還有一個病懨懨的……”
“你是說……”豐隆云君也隱隱有了些揣測。
“清明那日且看吧,阿姚,你先去做一道早先裴元淳最喜歡的玉露團,我們有妙用。”
圓鼓鼓的綠豆磨成漿后烤干成豆粉,撒入龍腦、薄荷等香料一起蒸入味,凝結成霜粉后,拌上糖和蜜酥壓成薄薄的面皮。
春日溪邊摘的草頭與艾蒿用井水洗凈之后,裝進白練布里搗碎成汁,與南充上好的江米粉和在一起,化開蔗糖與豬油,揉成小小的劑子。
薄薄的面皮裹入圓圓的劑子,壓進木模里印花,往屜籠上一蒸,柴火與熱氣喧騰之后,端出來的團子顫巍巍還在晃動。
晶瑩的皮子里頭一團碧翠,底下再墊上一片青綠的芭蕉葉,像極了孤葉上凝著的一顆清露,又像美人袖間露出來的一團羊脂溫玉。
頂端再點上一點梅漿,愈發明艷生動。
清明將近,阿姚做完那一道玉露團后就病倒了,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
大夫郎中來了又走了,神婆道士也來了一波又一波,苦味湯藥與符水灌了一碗又一碗,她靠在床上,始終睜著圓圓的鹿眼,微笑著看著他們。
漸漸的,她連眼睛也睜不開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些日子那個夢,從這具身子里脫胎出了一個游離的她,立在床邊看著。
英娘一直在她心底哭喊著,她要去安國寺,去紅樓,去找她的阿娘。一時之間,她覺著英娘沉入了她的靈魂,她就是英娘,英娘就是她。
就在段老爹又端上一碗濃稠的苦藥時,阿姚牽住了他的衣袖,唇上半點血色也無,她笑了笑,“阿耶,讓我去安國寺吧,我想阿娘了。”
段老爹手中的瓷碗“砰”的一聲落了地,他紅著眼眶,有些語無倫次,“英娘,你怎麼知道的……不會的,你會沒事的,阿耶不會讓你去找你阿娘的……你還小的,以后的日子還很長……”
阿姚搖了搖頭,她抬頭望著窗外,小小的臉上,一雙眼淌出了淚花,“阿耶,來不及了,阿娘在等我。”
淚中是欣喜,是雀躍,是憧憬。
段老爹猛地往外沖了出去,一拳砸在院子里的榆樹上。
榆樹微微晃了晃,在春日里迎風招展,唯有樹干上鮮血直流,一片刺眼的紅。
“二郎去哪兒了?”
柏久遲疑了片刻后,“他有事,一會兒回來。”
段老爹回過頭來,盯著柏久看了半晌,終是顫著聲音道,“不用騙我了,我不知幾位是什麼人,為何成了我家孩兒的模樣。我只想問一句,大牛,二虎,還有英娘,他們現在還好嗎?”
柏久有些驚訝這憨厚漢子的心細,隨即嘆了口氣,拱了拱手。
“段老爹慧眼,我等的確是冒充了您的幾個孩子。我們也沒有惡意,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們幾個現在一切都好,待我們離開后,他們自會回來。”
“天下當爹娘的,怎會認不出自己的兒女。大牛是個老實的,二虎是個莽撞的,怎會有二位這等氣度。只有英娘……我也希望她能如同里邊那位姑娘一樣,始終帶著笑,是歡喜的,是整日都樂呵呵的……是我貪心了……”段老爹閉了閉眼,苦笑道。
“仙也好,妖也罷,我也看出來了,幾位確實沒有惡意。希望如愿之后,幾位能遵守諾言,最后能讓我的兒女安全歸來。”
話音剛落,這錚錚鐵骨的漢子就跪了下去,往里日不曾彎過的脊梁倏地塌了,一身的衰敗之相,像極了風燭殘年的老者。
柏久抬手示意他起身,周遭氣勢陡然大盛,殘缺的身軀也巍峨高大起來,“喏,你只需告訴我,錦娘怎的嫁給你了,她又是如何去世的?”
段老爹抹去了臉上的淚,“錦娘啊,她是這世間最傻的女子,她嫁給我,只是為了報恩……”
段老爹初遇錦娘的那日,是在江邊。
凜冬時節,披頭散發的女子帶著滿身傷痕,踏入沒過膝蓋的水,舉著尖利的石子橫在脖間,與岸上的人對峙,“你們別逼我,再逼我我就死在這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