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鬼差斥責著,橋上的人蒼白著臉一步一步被驅趕著往前挪著,鐐銬聲相撞,泠然作響。橋下涌出無數張猙獰的臉,伸出無數只手,或危言恐嚇,或巧言引誘,妄圖拖人入水。
“快來啊,快來和我們一起啊……”
“投胎有什麼好的,一樣是做豬做狗為奴為婢啊,不如跟我們一起,生生世世仰望這無盡的蒼穹啊……”
有人禁受不住,躍入河中,很快就被惡鬼分食而盡。河里又多了一張面目模糊的臉,一張滿是怨恨不屈的臉。
無人注意到,河岸的一隅,被眾多陰魂纏繞的一朵紅花無枝葉可依,將自己掩在一角瑟瑟發抖。
再后來,這朵花出現在天河邊上。
一個圓臉姑娘擎著一朵巨大的紅花,縮成一團,在青如碧玉的長石上睡著,面上時不時露出驚恐,“不要,不要!”仿若在沉淪的夢魘中掙扎不已,滿身纏繞的陰寒之氣與清凈安寧的天河格格不入。
一個頭戴高冠的仙人從旁經過,行過去很遠卻又駐了足,回頭走了過來……
鳳鳥天生屬火,不喜陰冷,那冥河所見景象如附骨之疽令它渾身難受,見那冥河花妖有了好的歸宿,便趕緊轉頭看向那盤膝端坐的另一位仙人,卻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這彎腰撿了一稻穗谷的人,怎的如此眼熟?
8
阿姚很快就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味覺,方才胡亂嘗試的油鹽醬醋在口中匯成了百般滋味。
她以前忘記了好些事情,可五味湯也只是令她想了一些起來,至少,讓她看清楚了,自己到底在畏懼些什麼。
她害怕再回到那冰冷刺骨的冥河中,害怕那些日夜在耳畔叫囂充滿怨恨的詛咒與吶喊,害怕先生會不要她。
所以她在歸來居中日日圍著爐火打轉,想早日祛除身上的陰寒之氣。一步不落跟著她家先生,想討得先生歡心。想努力鉆研廚藝,看著山靈百妖因為她的美食而歡愉滿足,證明自己是有用的。
而她始終不敢問,若是她不能為先生烹調出合乎心意的美食,先生,還會要她嗎?
豐隆云君醒來也舒了一口氣,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恢復了法力,渾身通透輕盈。他四處看了看,覺著有些奇怪,方才在孟婆湯的幻境中,有道似曾相識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看,頗為不善,可他醒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易牙伸了個懶腰,輕輕拭去了眼角的淚,慈祥地看向他們,“想必兩位的毒性都已經解了吧。哎,年紀大了,小老兒也不小心借這五味湯入了一場舊夢。”
他看了看巨鼎,不知何時火已經滅了,鼎中的孟婆湯無波無瀾,宛如一潭死水。而鳳鳥依舊半闔著眼,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甚至將臉完全轉了開去,氣鼓鼓的。
不過易牙也沒有注意,他的任務完成了,也該回去了。
臨走之前,易牙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問阿姚,“不知這雁來蕈,可否給我一些?”
阿姚給他盛了些菌絲,小心翼翼放進了木匣子里遞給他,“易牙老前輩,您可千萬小心些,別中毒了。”
易牙將木匣子接了過來,放進了行囊中,面上夾雜著幾分不易覺察的落寞,“對阿姚姑娘來說,這雁來蕈的毒性堪比砒霜,可對我來說,卻是甘之如飴的蜜糖。
”
他眼角的皺紋愈發舒展開來,那笑卻比哭看著還令人難受。不過他并未多解釋,背著他那碩大無比的行囊佝僂著身子從云梯上回了缽山,那枯瘦的身影隱沒在云間后,阿姚仍在院子里抬頭望著。
她也說不清道不明,只是覺著有些難過。
次日一大早,阿姚就噔噔噔敲響了柏久的房門,舉著銅鏡驚恐萬分,“先生,我是不是又中了什麼毒,你看我的臉,變白了!”
原本一張黑黢黢的小臉,變得細白瓷嫩,如玉一般。圓圓的臉蛋也往里收了幾分,粉色的唇,挺秀的鼻,上頭嵌著一雙水汪汪的杏仁眼。身量也愈發頎長,褪去了原先的稚氣,多了些少女的嬌媚。
明眸皓齒的少女一臉驚恐,打開門,卻見豐隆云君走了出來,滿身酒氣,一雙眸子像是被春水清過一般,熠熠生輝,整個人也不似之前的懶散頹靡,有些難得的挺拔與清明。
豐隆云君眼睛一亮,嘖嘖道,“恭喜小阿姚得償所愿啊,你這是毒性全解了,附帶了修身養顏效果啊!”
阿姚看著明顯有些不一樣的豐隆云君,疑惑問道,“云君,你這是……”
“我已經荒廢了修行太久,要去閉關幾日了,不要太想我喲!”豐隆云君說完便搖著折扇走了,步履也較往日輕快了幾分。
“先生,云君這是怎麼了?”
柏久揉了揉額角,身上也帶了些清冽的酒氣,唇間帶著淺笑,“他拉著我絮絮叨叨喝了一夜的酒,說了好些成仙前的事兒。以云君的心境修為,早先年困在木櫪山做小神仙確實委屈他了。
他若是能想得開,以后這漫漫修仙路啊,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