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說,要參佛,需看破生死幻情,需觀象紅塵去貪嗔欲念之心。他信了,開始像尋常丈夫一般對我,噓寒問暖,細心呵護。我們如同尋常夫妻一般,舉案齊眉,過了好些舒心日子。可隨著父母兄弟接連先他而去,他的神色也越來越落寞。這世間他只剩了我,他若死去,我該去何處尋他?終于,我做了個決定,我想有個孩子,有個和他生的孩子。”
柏久似乎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嘆了一口氣,“你若就此打住,以你的修行,有朝一日怨氣盡消,再度輪回未嘗不可。可惜,可惜了……”
9
嫁給了桓安的李奉仙,凝聚畢生修為,借助有孕婦人胎兒的精氣,化為腹中一團骨血。她日日于集市中行走,碰到懷孕的婦人,便吸食些許精氣。而婦人們回去之后,只會覺著胎像不穩,身子孱弱,臥床休養幾日便好。
桓安看著她一日日大起來的肚子,滿是驚喜。他像是真正喜歡上了李奉仙一般,對她關懷備至。
他時常趴在她胸前,撫著她的肚皮,感受著輕微的胎動,滿是憧憬,“奉仙,我們生個女兒可好,一個像你一般可愛的女兒,一定冰雪聰明,活潑可愛。”
李奉仙撫著他的頭,覺著歲月靜好,要是能長長久久如此就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
她是一具白骨,借來的精氣終究難以融合。肚子大起來之后,她便不能時常維持人形,夜里會化作白骨。
她便趁桓安睡著之后,化作白骨,跳入院中的旱溝中躲起來,用泥土掩埋自己,待天亮后再重整妝發,施施然從廚房端出準備好的湯食,去喚醒她的夫君。
而那日待她化作一副白骨,如同往常一樣扒開泥土,從溝渠中鉆出來時,卻發現桓安面色蒼白地站在跟前。他不知站了多久,發梢仍帶著露水。
“你說你是受菩薩所托,特來指點我?”
不待李奉仙點頭,桓安身子往前邁了一步,逼問道,“你身子常年冰冷,你的容貌幾十年從未改變,你一到夜里就消失不見……包括你對我的心意,你以為我當真不知曉?他們說你是妖,我從未信過,我信你是菩薩在人間的化身,想和你如同尋常夫妻一般,和你好好過日子的。你竟然是白骨精……原來你一直在騙我,你騙得我好苦啊!”
“我,你聽我解釋,很早以前我們就認識的,只是你忘了……”
她與他講了從前的故事,白骨與禪師,相知相伴的數十年。
可桓安愈發地難以置信,“我早就與你說過,你認錯人了……你既是白骨,那你這腹中胎兒,自然也是蒙騙我的吧……”
桓安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吐了一口血,直直倒了過去。
“不是的……”
桓安醒來以后生了一場大病,他將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誰也不見。
后來,不管李奉仙如何解釋,桓安都不理。她只以為,待他冷靜幾天后,她再將前緣與他道清楚,他就會原諒她。
可無論她如何解釋,苦苦哀求,桓安仍是拒不相見。
她終是按捺不住,撞破房門沖了進去,卻只得了他氣息奄奄一句訣別之言,“若有來生,不復相見。”
10
“再后來呢?”阿姚聽得入了迷。
話音剛落,巨蟒張了嘴,阿姚換了音色,甕聲甕氣道,“我再見她時,她已然是瘋瘋癲癲一副白骨,多年修為也沒了。
她回了菩提山,顛三倒四告知了我一切,然后就跳入山下的洪水中,消失不見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說起來,都是我的緣故。我搬了那山來,河中掩埋的白骨被佛蓮吸引而來,碰到了桓安轉世的小河神宿白。一飲一啄,自有天注定啊。”
柏久搖了搖頭,為這賭約引起的因緣際會嘆了口氣。
因著白骨一滴血淚,她與禪師有了牽絆,這才讓她遇見了禪師轉世的桓安。
可桓安的決絕卻讓白骨冷了心腸,前塵盡忘,將自己放逐于菩提山下的滔滔洪水中。
沒曾想,兜兜轉轉,因為一盞佛前供養的碗蓮,終是令二人在落霞山下再次相見。前世的宿命因緣,于今日又糾纏在一起,割舍不清。
知曉前因后果后,宿白回了他的清水河。他不知自己從何處來,也不知自己因何成仙,前塵往事對他來說,都是過去的云煙。他像做了一場夢般,恍惚間不知自己是禪師,是桓安,還是宿白。
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白骨,她令他覺著既陌生,又熟悉。
而白骨得知一切真相后,也將舊日刻意埋藏的記憶撿了回來,她記起了往日的點點滴滴。她既替他感到欣慰,也有些迷惘。
欣慰的是,她的禪師雖未能修成佛,最終成了神。
迷惘的是,她也分不清,她喜歡的是誰,是陪伴了她數十年的那一張臉,還是那一個人。
索性,她便賴在清水河不走了,原先一個晝伏夜出,一個夜伏晝出。現在白骨也不避著宿白了,一個雕著她的佛,一個刻著他的湖石。
一湖之隔,倆人于長久靜默中,各自思量。
或許終有一天,她會想清楚的,他也會想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