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尚,我是不是沒有告訴你,我有名字的,我叫李奉仙……”
“奉仙啊,你我也是有緣,若是有下輩子,你再來尋我吧。”
禪師含笑逝去,他的手仍搭在白骨頭上,一如既往的溫暖。
白骨忽的覺著想哭,她對著地上的影子照了許久,原本水靈的眼睛只剩了空洞的骷髏,她已經很久不知道哭是什麼滋味了,心中只剩了許多難過。
忽的,白骨覺著眼眶一熱,眼眶中竟然淌出了一滴血淚。
她怔怔地撫著禪師漸漸冷卻的面龐,任憑那血淚從掌心穿過,落在禪師眉心,“禪師,你就是我心中的佛啊……”
她依著禪師的遺言,將禪師的尸首埋在了山下,墳頭對著東邊,那里,是他望了一輩子的佛。
而她的佛已經死去,天上地下,以后只剩了她一人,不生不死,守著這一龕石頭雕刻的佛。
禪師死后,白骨便將修佛當成她畢生未竟的夙愿。
壁立千仞間,洞窟密如蜂房,棧道凌空飛架。手執弦管的伎樂天人舞姿婆娑,方額豐頤的供養菩薩低眉垂目……
一尊尊大佛,小佛,飛天,羅剎各有各的姿態,矗立在崖壁間,似乎在為眾生禱告,愿祈冥福,往生西天。
可每一尊佛的身上,依稀都能看到禪師的影子。
那尊天王的手,是禪師的手。枯瘦卻極其有力,拾撿起了她的尸骸。
那尊羅剎的唇,是禪師的唇。唇線分明卻不薄情,日日為她誦經。
那雙力士的眼,平和端正。他含笑望著她時,眉眼溫和,絲毫不覺著她一身伶仃白骨丑陋礙眼。
……
無數個日日夜夜,她早已銘刻于心。
她還在山腳偏僻的山崖處,比著禪師的樣子,為他修了一座佛像。
禪床式低壇上,禪師著褒衣薄帶,恬靜澹然地跏趺禪定于蓮臺之上,秣菟羅風的衣紋一絲不茍,周圍千佛細密。
她夜夜蜷縮在他腳下,描摹著佛像的衣角,心思如同刻著的忍冬紋一樣,纏繞了上去。
數十年的陪伴,是禪師給予了她溫暖,與她一道度過寒涼的夜,溫暖的春。而他死后,她唯有倚著這冰冷的佛像,于曠野寂靜中度過這荒蕪的歲月。
8
菩提山上有龕皆是佛,也不知過了百年還是千年,漸漸有了名氣,引得許多人前來參拜。
茫茫人海中,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一名年輕的男子,有著禪師年輕時候的臉,卻有著禪師沒有的朝氣與蓬勃,眼中滿是好奇與虔誠。
她突然想起禪師當年說過的一句話,“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諸天神佛靜默不語,她卻覺著是佛聽見了她心中的話,讓她再遇見了他。
男子喚作桓安,是大戶人家的子弟,自幼受母親熏陶,癡迷講經布道,立志要做佛前的供養人。
他聽聞菩提山有靈巖大閣,山間崖壁上漫布神佛,頗有山門氣象。便隨了友人前來拜訪。這一看就入了迷,他總覺著似曾相識,可細看來,卻又各有各的姿態。
桓安不知不覺與友人走散,到了山腳下一處偏僻的佛龕。
與其他佛像不同,那尊佛像栩栩如生,看著竟有些像他。
恍惚間,他聽見一女子有些驚喜的聲音傳來,“禪師,是你回來了嗎?”
他四處尋找那聲音,遍尋不著,恐驚擾了諸天菩薩,只得小心翼翼答道,“姑娘認錯人了。
”
而白骨躲在山石后,看著這張熟悉的面孔,覺著胸腔里似乎有什麼在怦怦直跳。她不會認錯的,這就是禪師。
禪師說了,讓她下輩子再去尋他,她找到他了。
數百年的潛心修行,已經讓她可以幻化出原先的皮囊。
她從山石后跳了出來,懷著欣喜走向桓安,“禪師,我來尋你了!”
哪知桓安卻像看陌生人一般看著她,甚至往后退了幾步,“姑娘認錯人了,在下并非姑娘口中的禪師。”說完生怕唐突了她,趕緊離去。
這分明就是禪師啊,她不會認錯的。
待桓安離去之后,白骨做了個決定。她想與他在一起,上輩子沒有說出口的情愛,這輩子她舍不得錯過。
夜里,她便入了桓安的夢,她以禪師留下來的大乘寶藏《法華經》相贈,告訴他,他與佛有緣,她是特地來點化他的,前提是,他要娶她。
桓安次日醒來對于夢中事仍覺著匪夷所思,就聽聞集市上有女子在兜售一籃子無水能活的魚,且那魚不能吃,只能買來放生。他興致勃勃前去看熱鬧,赫然發現那提籃女子正是前夜夢中人,也正是那日在菩提山所見之人。
而那女子,于茫茫人群中,只微笑著注視他。他信了,菩薩顯靈了,是來度化他的。
很快,桓安娶了一名喚作李奉仙的女子。他對她恭恭敬敬,與她請教佛典精義,與其說是名副其實的夫妻,倒不如說是信徒對佛的虔誠敬仰。
“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如平常女子一般,同他生兒育女,白頭偕老的啊……可他心中只有他的佛,無心情愛,我只能又騙了他……”
紅衣女子癡癡看著宿白,像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眼中是道不盡的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