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仍不管不顧,高高豎著頭,吐著猩紅的舌頭,“咝咝”冒著氣。
那雙銅鈴大的眼,死死盯著前方。而它盯著的人,正是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卻有些茫然,她宛若一朵紅云般立在巨蟒跟前,面上諸多神情輪番變換。
“是你……”
巨蟒似乎有些驚訝,可它隨即更加憤怒地點了點頭,支起身子,露出腹部一道長長的傷疤。
一看到那道疤,紅衣女子瞬時像是被雷劈了一樣,連連后退。
柏久嘆了口氣,“你都想起來了吧,念佛念法念僧,總之八萬四千法門。白骨成佛,唯有修行白骨觀,去驚怖生死之心。可惜你并未成佛,也并未修行白骨觀。你,只是一架白骨罷了……”
“不,不會的,我如此虔誠,我怎會……”
柏久示意阿姚上前,“呶,這巨蟒有話要說,阿姚你替它告訴我們吧。”
阿姚走至跟前,輕輕拍了拍巨蟒,隨即回頭,變了個嘶啞的聲,甕聲甕氣道,“你害了他,你以為你還能成佛嗎?你以為憑著這身皮相,找到他后就還能騙到他嗎?”
“我……”
此時宿白緊趕慢趕趕了過來,累得氣喘吁吁的。哪知他剛到山間,紅衣女子轉頭看向他,忽的落下兩行淚,眼里不知是悲是喜。巨蟒也看了過來,眼中卻是迸發出驚喜,隔著重重鎖鏈就要撲過來。
“禪師,是你嗎?”
宿白往后一退,有些不知所措,“你們這是……阿姚你聲音怎麼成這樣了,你中邪了?”
“哈哈哈哈,果真是天道好輪回啊,你忘了他,他忘了你啊……”
阿姚一邊聽巨蟒斷斷續續訴說,一邊替它轉告,逐漸拼湊出了一段小河神和白骨不為人知的過往。
6
那還是許多年前,故事的開始,也在這菩提山中。
一伙剪徑毛賊半道上劫了一富貴人家的千金,毛賊們貪圖小姐美色欲行不軌,小姐誓死不從,強盜們便擄了錢財將人全殺了后揚長而去。可憐那千金小姐出門上個香,就葬身于此,都沒給家中交贖金活命的機會。
恰好躲在山中的巨蟒出來覓食,瞅著地上橫七豎八一堆尸體,一股腦全吞了進去。哪知這一吞,不得了了。
因那小姐死得冤枉,性子又剛烈,死后怨念叢生,附在白骨上久久不散。一副白骨卡在胸腹間,不上不下的,還日日怨天怨地地罵人,攪弄得巨蟒坐臥不安,難受得很。
此時一年輕的禪師從菩提山路過,欲往高昌講經,行到半山腰就見一巨蟒滿地打滾,腹中隱隱能聽到人語。禪師心慈,以為是巨蟒作惡,吞食活人,便坐地念經,企圖度化這巨蟒。
巨蟒被白骨折磨得難受極了,顧不了許多,匍匐在地眼含熱淚,以額觸地,希望禪師能解救它。
禪師見他胸腹間鼓起一團,聽懂了巨蟒的訴求,好生安撫一番之后,以隨身攜帶的禪杖為利器,尋到巨蟒胸腹間,用力一刺,瞬間劃出一道口子。
蛇皮綻開,鮮血還沒來得及淌出來,先從里頭蹦出來一副白骨,落在地上滾了幾滾。
“呔,哪里來的和尚,念經念得我頭疼!”
巨蟒倒是舒服了,連連作揖。
“你,你是……”
禪師大吃一驚,這才知曉方才聽見隱約的人語,竟是這一副白骨在說話。而巨蟒左右翻滾,也是這白骨在作祟。
知曉白骨的經歷后,禪師憐憫她,“姑娘死得冤枉,且等我將你就地掩埋了,落土為安吧。”
卻被白骨嘲笑了一番,“你這禿驢好生糊涂,我大仇未報,怨念未消,你把我埋了,是讓我在地底下日日睜眼,面對這無邊黑暗不成?再說了,萬一我還能再活個幾千年呢,豈不是跟活埋差不多?”
禪師無奈之下,只得將白骨用布囊斂了,背在身上,與他一道前往高昌。巨蟒為了報答禪師,便為他掃平了山間亂石,穿過重重迷霧,馱他渡過山下洪水滔天的大河,送他下了山。
臨走前,禪師看著頗有靈性的巨蟒,語重心長道,“我已在路邊用雜草枯枝為你筑了個小廟,若你能一心向善,終有一日能重入輪回再度為人。”
此后,白骨就與禪師一道,踏上了漫漫修佛之道。
7
禪師到了高昌國,卻并未受到重視。高昌人喜征戰好虐殺,并不相信禪師宣揚的眾生平等因果輪回。面對諸多譏笑與嘲諷,禪師并不氣餒,茫茫沙海中尋到了一處山落了腳。
他站在山頂,俯瞰著大地,“終有一天,我要讓佛,布滿人間。”
他要告訴他們,佛是存在的,佛普度眾生。
身不死,佛未滅。
白骨便陪著他,在崖壁間修建佛龕,日復一日地雕刻著他心中的佛。渴了,飲露水,餓了,采食山中的果子與野菜。
幾十年,一晃就過去了。禪師老了,白骨卻在漫天神佛一日日打磨中,心性愈發平和,褪去了原有的戾氣。
“和尚,我忘了告訴你,我不恨了。”
禪師摸了摸白骨的頭,笑道,“你是個有造化的,好好修煉吧,終有一日,佛能渡你,你還能再入輪回。
”
“和尚,你也要死了嗎?”
“我大限將至,接下來的日子,你要自己走了,我不能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