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好些成了精的小妖們也都聚了過來,化了人形,紛紛盤腿坐著,遠遠圍在岸邊,低眉垂目的,端坐不語。
阿姚愣住了,好好一個整潔的湖,此刻卻是人來人往,雜亂不堪。她此刻總算明白了,宿白好端端一個湖,怎的就成了這般衰敗的模樣。
可她也覺著奇怪,明明是群魔亂舞一片嘈雜。所有人都是圍著那副白骨,他們看的是她,卻也不是她。反而像是僅僅因為歡喜,所以聚在她身旁。
畫面說不出地突兀,卻又莫名地和諧。
而白骨端坐在亂石中央,以指為刀,對著一塊石頭細細雕刻著。她的四周,無數石刻的佛頭,大大小小,散落一地。分明是空洞的骷髏架子,卻能看出虔誠來。
她轉頭看向阿姚,認認真真道,“小姑娘,你看,他們可是在拜我……”
4
次日,當宿白再來歸來居時,難得是他居然清醒著。他兩眼呆滯,一頭栽到柏久跟前跪倒在地。
“先生再不救我,我怕是會與她同歸于盡了。”
他與那白骨天生就是冤家,倆人日日烏眼雞一般斗著。本來一個白天出現,一個夜里出現,互不打擾就算了。偏生那白骨不知哪門子不對,偏生宣稱自己修佛,夜夜引了好些牛鬼蛇神到他湖中,好好一個湖被糟蹋得亂七八糟的。
再不把那白骨趕走,他怕是要瘋了。
阿姚還想著幫他勸勸柏久,哪知柏久頭也不抬,應得極為爽快,“好啊,我跟你走一趟。”
阿姚有些狐疑,她家先生向來是凡事不操心的主,她滴溜溜轉了一圈眼珠子,湊近了柏久,“先生,你又看上他什麼東西了?”
柏久振振有詞道,“你家先生豈是那麼小氣的人?白骨紅顏破,菩薩不成佛。我只是曾經聽聞佛家有修白骨觀的修行方式,正好去長長見識罷了。”
因那白骨不能見光,只在白天沉睡,夜里蘇醒。太陽剛擦著天邊落下,幾人就來到了清水河邊。
果然如同那天阿姚見到的一樣,也同樣是聽得“錚”的一聲響,蓮花盛,白骨出。
妖妖嬈嬈一副骨架,自在地躺在亂石中央。
白骨看向岸邊,語氣中似有埋怨,“小河神,今夜有客至,你也不與我說一聲。”
宿白扭頭,深吸了一口氣,“我與你說那麼多作甚,這是我家。”
白骨直起了身子,認認真真打量了一番,有些驚訝,“小河神你能耐倒挺大的,這荒郊野嶺居然能請動一尊大神來。怎麼的,今日是想將我挫骨揚灰,還是灰飛煙滅啊?”
宿白皺了眉頭,忍了又忍還是說道,“你不是也想早日離去嗎,柏久先生是來幫你的。”
她打量柏久的同時,柏久也在打量她。半晌后,柏久搖了搖頭,神情有些失望,卻沒多解釋。
“我只是個隱居在此的讀書人罷了,讀書人豈能輕易斷人生死。不過既然來都來了,我倒是可以幫你。”
他從袖中掏出一支筆來,大喝一聲,“去!”
筆朝著白骨飛去,飛至她跟前便停住了。那筆似有靈性,端詳一番后,自顧自動了,從頭頂順著骨架描摹了起來。
筆一動,便是一寸肌膚,一抹紅衫。先是烏發如鴉羽,再是眉眼俱盈盈,肌膚似雪,玉指纖纖。
不多時,皮囊加身,一副伶仃的白骨便成了一貌美的紅衣女子。
女子打了個呵欠,仿佛如夢初醒一般,對水自照了一番之后,有些怔忪,“這是我本來的面貌麼……”
白骨化作紅衣女子之后,湖畔碗蓮忽的謝了,沉寂在一旁,好似從未盛放一般。
裙袂飄動,女子涉水而來,輕輕落在阿姚跟前。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抬了抬手正想說話,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塵土飛揚,遠遠能聽著一陣叫囂的怒吼聲傳來。
“那是……”
她臉色大變,不待幾人回答,便一個閃身,朝著東邊飛去。
阿姚遲疑道,“東邊啊……先生,東邊不是前幾日你誆云君搬來的那座山嗎?”
“東邊啊,是菩提山啊……”
5
那巨蟒也是有來頭的。當年楚國大夫靳尚于懷王跟前屢進讒言,排擠誹謗,迫使屈子被數次流放,最終自沉汨羅。
屈子品性高潔,上天憐其冤屈,便令靳尚遭天譴化為巨蟒。巨蟒無處藏身,便躲在菩提山上,時常出來吃人。
后永明年間,有一禪師前往菩提山講經,山路崎嶇不平,禪師疲于往來。巨蟒便現身掃平路石,為禪師鋪了一條平坦的直道。
禪師大為感動,后受菩提戒,臨死之前為巨蟒立祠于山間。并告訴它,終有一日,它受足了香火供奉,便能脫去蟒胎,重入輪回。
本來那巨蟒也老老實實的,有一年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出來吃人破了戒。后來被封印于菩提山底下,已經好些年沒有出來作惡了。
而紅衣女子飛去的方向,恰恰就是菩提山。那震耳欲聾的動靜,正是沉寂多年的巨蟒掙開了枷鎖。
待幾人趕到山中時,眼前的一幕著實令人震驚。
那巨蟒已經從地底下竄了出來,身上枷鎖重重,符紙密布。他每動一下,那符紙上的符文便往他身上烙上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