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了病假,過幾日再去。”
“那你娘……”阿姚拖長了聲音,戲謔道。
劉小果那日醒來以后,魔怔了一般,一睜眼就抬腳往歸來居跑,被他娘勸了好幾回了都。哪料他不管不顧的,梗著脖子轉頭又來了歸來居。日日跟在謝茹云后頭,簡直成了歸來居半個跑堂的。
劉小果吭哧了半天,偷偷看了一眼謝茹云,小聲囁嚅著,“我怕我又在做夢,再一睜眼,茹云姑娘又不見了。”
說完又看著謝茹云,認認真真解釋道,“不礙事的,我與我娘說了,我這幾日來歸來居養病呢。”
自從那日阿姚與柏久將劉小果喚醒之后,劉老娘對歸來居極有好感,再看二人的行事做派時,愈發覺著倆人是隱居在此處的高人。一聽說她家小果是來養病的,樂得讓他多與高人親近親近。
“這倒是,不過我怎麼瞧著你臉色越來越白了,莫不是身子還未養好?可惜先生出遠門去了,不然還能讓他替你看看。”阿姚隨口問道。
哪知劉小果卻支支吾吾起來,“沒有,沒有的事,我好得很。”說完卻是看著謝茹云,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只要茹云姑娘一切都好,便是值得。”
謝茹云也有幾分羞赧,她活了十六年,從未有人對她如此照顧周全,如此用心,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如何面對。
四目相對間,時間仿佛凝滯住了,驀地有些安靜。阿姚從后院探了探頭,眼珠子轉了轉,蹦了出來,“茹云姐姐,我正好要去竹園街給裁縫鋪的嬢嬢送醬菜,你同我一起去吧?”
果不其然,劉小果主動請纓,“我去,我去,我認識路,我陪茹云姑娘一起去!”
“啊呀,正好,茹云姐姐還沒有好好逛過呢,趁天氣好,我們一起去走走。”
謝茹云目光閃了閃,輕輕“噯”了一聲,將罩了靛青布的籃子接了過來。下一瞬,籃子就到了劉小果手中。
“我來,茹云姑娘剛從戰場上回來,得好好休養休養。”劉小果說完就揚起笑臉,笑得坦蕩,“走吧,茹云姑娘。”
幾人從竹園街回去的時候,路過橫寬巷,就見阿姚豎起了耳朵,“咦,什麼聲音?”
“好像有人在吵架,我也聽見了。”謝茹云也側著頭傾聽著。
橫寬巷盡頭是一口苦井,苦井旁邊是一條河,河水也是苦的。除了中元有人過來放河燈,素日都沒人過來。
“噓!”就見謝茹云神情一整,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掏出了腰間的匕首,悄悄尋了過去。
拐過青石板路,是一口苦井,井前是一條幽靜的小河。落日已盡,周遭空無一人。
紅衣女子和青衣道士兩相對峙,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中。
沉沉暮色中,紅衣女子握著掌心一團光亮,站在沒了膝蓋的水中,“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就叫非禮了!”
青衣道士半蹲在岸邊,優哉游哉挽起褲腿,作勢要抬腿邁入河中,“薄媚鬼,你說這水,會不會比你的眼淚更苦?”
女子花容失色,“說了,別喚我薄媚鬼!不用時刻提醒我我已經死了!還有,你別下來,我真的叫了啊!”
“好的,薄媚娘,你又忘了,你的確早已經死去,現在是附在皮囊上的鬼魂,沒有人能看見你。”見她執迷不悟,道士搖了搖頭。
躲在水井后頭的三人面面相覷,又往井壁的陰影里躲了躲。
“你再過來,我就,我就將這火種丟進水中!”
“薄媚娘,你這又是何苦呢?你分明靠著這火種才維持你這一身皮囊。眼下水沁得久了,這皮囊濕了,附近又沒得女子令你附體,再沒了火種,你又該何去何從?”
女子忽的淚眼婆娑,跪倒在水中,“隋道士,算我求你了,你就讓我回長安一趟,我不甘心,我想再去見見他!”
忽然道士皺了眉,回頭看向苦井,道,“既是有緣人,何不出來相見。”
見被發現了,謝茹云將阿姚掩在身后,率先邁了出來。劉小果急急沖了出來,擋在她前頭。
忽的,變故突生。那紅衣女子見有人出現,忽的化作一道殘影直直沖了過來,卻是繞過劉小果,朝著謝茹云撲了過來。
“小心!”
道士手中桃木劍還未豎起,就見那殘影撞至跟前,竟然撞了個踉蹌,竟是從謝茹云身上穿了過去。
“咦?你不是人?”女子一愣,道士也一愣。
很快,女子換了目標,又朝著她身后的阿姚撞了過去,卻被什麼狠狠撞了開來。一道閃電突然憑空出現,劈得女子發絲焦黑,她捂著額角愈發驚訝,“你也不是人?”
阿姚從胸前掏出一枚五雷花錢,好心解釋道,“噢,先生說我極易招邪祟,讓我掛了這個。”
“你這小姑娘倒也有趣,分明是只妖,卻敢在身上掛辟邪的花錢。”青衣道士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來。
女子心一橫,極為痛苦,“不管了,雖然是個臭男人,有總比沒有好!”話音剛落,她已經向劉小果撞去。
劉小果直起身子時,已然換了副模樣,扭著腰,捏著蘭花指,打量了一番自己后,滿是嫌棄。
地上只留了一卷桑皮紙,紙上筆墨洇開,上頭的美人畫剩了一身輪廓,影影綽綽,幾欲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