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那雙鞋花了三百多嘛,然后——」閨女說著說著又不肯說了。
「然后他就打你了?」我急切的問。
閨女點點頭,眼淚都出來了。
我的眼淚忍了再忍,也還是流了下來。
萬萬沒想到,花了三百多,買到的是閨女被嘲笑和霸凌。
這挑戰了我的認知。
我不知道什麼鞋,要賣八千一雙。
就像我不知道是什麼眼鏡,要賣一萬塊錢一樣。
我閨女和我買那雙鞋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這鞋三百多還是盜版,更不知道這雙鞋在市場上被炒的那麼貴。
不管怎麼樣,第一次穿這雙鞋,我閨女被警告了,第二次穿這雙鞋,我閨女被打了。
從此之后,我閨女不敢再穿那雙鞋去學校。
而昨天,是她第三次穿著那雙鞋去學校。
她會穿,是因為頭一天,她親耳聽見學習委員跟老師請假,說第二天要到市里去做近視眼檢查,請一天假。
結果,學習委員上午沒去學校,下午又去了。
他嘴上沒說什麼,但一下課就在女廁所門口等著我閨女,等她從女廁所出來,就把她拖進了男廁所。
廁所沒有攝像頭,學習委員讓另外倆壞孩子望風,對我閨女拳打腳踢。
學習委員讓我閨女跪在地上給他磕十個響頭,保證以后再也不穿那雙鞋,保證不把被揍的事情說出去,如果說出去,他就把她從五樓上推下去。
我閨女沒辦法,跪了磕了也保證了,這才找到機會逃出廁所,可剛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學習委員又追過去撕她的書本,指責她只磕了九個頭,還剩下一個沒磕。
閨女本能地想保護書本,在搶奪過程中打掉了他的眼鏡,這時候正好上課鈴響,老師來了。
學習委員和另外倆壞小孩倒打一耙,非說我閨女打了他。
學習委員那邊人多,不明真相的老師,也就選擇了相信學習委員。
因為害怕真的被從五樓推到樓下,所以我閨女在我和老師面前,才不敢說真話,默認自己就是施暴者。
聽完這些,我再次痛哭。
以前,我以為這個家里只有我在外面被欺負。我沒想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以為安全的校園里,我的女兒,也被別人,以讓我更加不能接受的方式欺負著。
在這一刻,我簡直想問問老天爺,我們母女倆前世到底做了什麼孽,這輩子要遭這種罪!
但我閨女說完這些,又跟我說:「媽——你別難受了。其實——只要我不穿那雙鞋,應該就沒事了。我不跟您說我挨打的事,是希望這件事早點過去。明年就初升高了,等上了高中,不跟他一個班,也就沒事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抱著閨女哭了多久,我只知道,直到天亮了,我還睜著眼。
我痛恨自己,恨自己沒本事,恨自己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恨自己想為我的閨女做點什麼,解決問題,卻并不能立刻想明白,我究竟怎麼處理,對閨女才是最好的。
看著閨女再次熟睡的小模樣,我想起她剛剛出生的時候,我曾經跟自己說過,我會付出我的全部去愛她、保護她。
作為母親,我想為她付出一切,可是,我擁有的太少了。
我只有我這條命,可是如果我拼了命,我閨女以后怎麼辦?
5.
一夜未眠,早晨我給閨女做了她最愛吃的醬油蛋。
閨女吃的挺開心,吃完還跟我說:「媽,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我不想給你添麻煩,所以以后我的事你別管了,我忍忍得了。」
閨女說完,就走了。
她沒有穿那雙盜版球鞋,而是穿了一雙,兩年前買的,前一陣她說有點擠腳了的鞋。
她的背佝僂著,像背了一座山在身上。
從前人家說我們母女兩個長得像,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人家是說,我們兩個氣質像。
像兩只喪家狗。
我老公死的早,他死的那年,我閨女才 5 歲。
他活著的時候,是跑大車的。
那個時候,他能掙錢,我媽和我弟把我當搖錢樹,連帶著把我閨女也當寶貝。
他死了之后,我們母女倆就成了我媽和我弟的累贅。
我還記得我老公死第一年,閨女饞肉,我沒錢買,只能帶閨女回娘家吃飯。
我像個傭人一樣,在廚房里忙活半天,一個人整治了一大桌子菜。
吃飯的時候,我閨女卻被擠到了桌子的最邊緣。
因為踮起腳去夾一塊離她老遠的雞腿肉,被我弟媳婦冷嘲熱諷,說我閨女吃相不好,人窮志短,沒有教養。
那天晚上,我帶著閨女離開娘家,發誓要好好活,活出個人樣給他們看看。
這些年,我謹小慎微,忍辱負重,就是想讓我閨女活得像個人樣。
但實際上呢,我讓我閨女活得像條狗。
我太難受了,忍不住痛哭起來。
我恨我老公,恨他年紀輕輕就當了死鬼,丟下我們母女在世上無依無靠。
我恨我媽,恨我弟,恨我弟媳婦,恨他們狼心狗肺,不講親情。
但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不配給人當媽。
哭完一場,我心里也做出了決定。
我是她媽,我有責任讓她像個人一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