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后溫柔地摸了摸學習委員的頭:「行,兒子,你說算了,那就算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個孩子的笑很詭異。
在這個瞬間,我用余光瞟到了學習委員的鞋子,和我閨女的一樣,也是一雙淺藍色的耐克。
還沒來得及多想,皇后又跟我說:「錢,你準備怎麼賠啊。」
我給皇后轉了賬。
9600 塊錢,我辛苦上半年班,才攢到的數目,不過是別人家孩子隨便一個眼鏡的價格。
我心里酸澀難當。
皇后收了錢,還不忘教育我:「知道你家庭條件不好,我堅持讓你賠,是幫你給你閨女長個記性。這個世界啊,不是誰窮誰就有理,窮橫,沒有用!」
她的話,像鞭子一樣火辣辣地抽在我們母女兩個臉上。
然后,她就扭著腰走了。
見她走了,班主任才壓低聲音給我說,對方是有頭有臉的人,她老公是衛生系統的領導,像我這樣的家庭,最好不要惹她那樣的家庭。
我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是叮囑我女兒不要再招惹她兒子。
她不想再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我對著老師感恩戴德,我女兒看我的眼神里都是失望和鄙視。
3.
回家路上,我閨女一句話都沒和我說。
我知道她怨我,怨我不能給她討回公道,怨我跟學習委員和他媽媽道歉,怨我對老師點頭哈腰,怨我打了她。
我又何嘗不怨我自己呢?
如果我是一個有用的大人,也在某個系統里呼風喚雨……
哪怕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大人,有一個普通的老公,兩口子一塊掙錢,不用擔心工作朝不保夕,房貸斷供……
我也有余力去跟皇后硬剛,去追究我閨女為什麼打碎學習委員眼鏡的前因后果。
但我真的很累,只是勉強應付現在的生活我已經快沒有力氣了。
就在接到老師電話的這個早晨,我剛剛得知,我這個編外護士想轉正,得每個月給領導交份子錢。
跟我說這個事的,是去年轉正的一個大姐。
她說實在看我不開竅,才跟我挑明了,希望我能在領導面前「懂事一點」。
我苦笑,干了十來年,一直被迫「發揚風格」,眼睜睜看著比我進單位晚好幾年的都轉正了,是我不「懂事」?
不,是我沒資格「懂事」。
因為是合同工,我的工資比在編的護士少兩千多。
我一個月到手也就四千,房貸一千,生活費一千,固定儲蓄一千五,剩下幾百,辦點人情世事,給孩子買點東西,月月都緊張。
我八百塊錢的手機用了四年多,半年前就卡頓的不行,狠心攢了三個多月的錢,想買個紅米,結果因為洗衣機突然壞了,就買了洗衣機。
讓我每個月拿出五百塊錢來「懂事」,我是真的拿不出。
別人有老公、娘家依靠,我呢?
我什麼都沒有,我閨女還得靠我。
養活她,供她讀書,讓她跟其他孩子一樣正常生活,我已經精疲力盡。
實在沒有余力顧慮她的精神世界。
我知道,她覺得她今天受了委屈。
但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誰能不受委屈呢。
尤其是,不幸出生在我們這樣底層的家庭。
或許,通過這件事她早點認清這個世界的真相也好。
懷著這樣隱秘的,不可告人的,大人的心思,我也沒有主動去安慰我閨女。
沒想到這孩子氣性挺大,回家就把她的耐克鞋扔垃圾桶里了。
我的火氣蹭一下就冒了上來。
這雙鞋,花了我三百五,試穿的時候,老板說這是正版的,只不過是「老鼠貨」。
我閨女覺得好看,我就狠了狠心買了。
要知道,我自己常年都穿幾十塊錢的帆布鞋。
結果,花了三百五,不到一禮拜,閨女就不穿了,加上今天,我打包票,攏共加起來,絕對沒穿到五次。
我把鞋子從垃圾桶里拿出來,忍不住說她:「你什麼意思?這雙鞋花了我三百五,你說不要就不要?你能不能懂點事?我一個月掙多少錢你不知道?你家有錢夠你這麼折騰?」
閨女不說話,就低頭扣手指甲蓋。
我簡直七竅生煙:「我心疼你,才給你買這麼貴的東西,你呢?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媽?我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的供你念書,我容易嗎?!」
閨女仍舊低頭不語,我越說越傷心,越說越委屈:「我知道你不服氣,你覺得委屈,是別人先動了你的書,你才跟別人動手打架。但你想過沒有,就因為你不服氣,你不愿意受一點委屈,媽媽今天賠了 9600 塊錢,你知道媽媽攢多久才能攢到這筆錢嗎?」
說到這的時候,我閨女突然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都是茫然。
我突然意識到,作為一個成年人,我不該把大人的苦惱帶回家里。
起碼,不該在此刻,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向垃圾一樣,倒給我閨女。
畢竟,她還小。
我嘆一口氣:「媽媽知道,今天肯定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但是想想咱們家的情況,你在學校打架的成本太高了。媽媽是過來人,同學之間,有個小沖突很正常,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該忍讓也得忍讓。
」
我閨女又抬頭看我,但此刻她眼里不是茫然,而是多了一層鄙視:「錯的不是我,憑什麼讓我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