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知道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大姐姐,她為了大宋自愿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大姐姐叫平安,是個好姑娘。
十二、
后來又過了許多年,顧致遠已經成為京里炙手可熱的婚嫁人選。
不少大臣求著阿爹同顧家聯姻。
阿爹還沒來得及表態。
顧致遠和顧伯伯第二日上朝的時候,穿著昔日軍營里的舊衣來了。
上面補滿了云朵、竹子、白鶴。
全是出自平安之手。
新晉臣子不明白怎麼回事,斟酌著開口詢問。
顧致遠一臉柔情:「昔年還在軍營的時候,我未婚妻繡上去的。」
顧伯伯笑著,眼里分明帶淚:「這是我未來兒媳婦給我補得衣服。」
后來所有人都不再說話了。
再也沒人提出要給顧致遠賜婚的事了。
漸漸地,往日在軍營里聲如洪鐘的叔伯們變得蒼老起來,一場大雪蔓延開來,帶走了其中幾個叔伯。
臨死前阿爹去看他們,他們緊緊地攥著阿爹的手:「別忘了把平安接回來。」
他們到死都還記掛著平安。
十三、
平安是在十年后回來的。
那時候大宋國力強盛、四海無敵。
阿爹迫不及待地與犬戎寫信談判。
可他們告訴阿爹,平安在幾年前便死了。
阿爹晃了身子,直挺挺地從臺階上栽下來。
平安在十年后回來了,可惜回來的只是她的一壇骨灰。
「公主剛嫁過去的時候,可汗已經六十多歲了,新婚那夜公主哭了一晚上,后來奴替公主清理身子,公主身上遍布瘀痕。
「后來老可汗家暴便是常事,公主身上沒有一片好肌膚。
「犬戎的大妃們瞧不上公主,各種陰損毒計朝公主身上招呼。
「奴說傳信給大宋,公主不讓,那幾年正是大宋最艱難的時候,公主說不想讓陛下擔心。
「后來老可汗死了,新可汗上位,公主又做了他的妃子。
「起先日子漸漸地好過了,可新可汗是個好色的,總覬覦著公主帶來的侍女,公主護著我們,那新可汗惱羞成怒也開始打罵公主。
「公主生生地被他打到流產,月子里又被逼著同房,后來身子漸漸地垮掉了。」
回來的侍女跪在地上,帶著哭腔告訴了阿爹平安在犬戎快十年的生活。
是阿爹從未想到過的。
阿爹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巴掌扇向了自己的臉頰。
宮人不敢攔,眼睜睜地瞧著阿爹扇了自己一掌又一掌。
扇完阿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死死地抱著那壇骨灰:「平安哪,你疼不疼啊?
「爹后悔了啊。」
阿爹在太極殿的地磚上躺了一夜。
第二日阿爹重新穿上了鎧甲,不顧群臣阻攔,決定御駕親征,揮師北上。
顧致遠和阿兄都去了。
走的那日,我在城樓上送他們。
我瞧見了他們眼里分明的恨意,撕心裂肺,像狼一樣。
據說不到十日,大宋軍隊便將犬戎可汗的頭顱斬于馬下。
顧致遠殺得最狠,據說一踏進犬戎的地界見人便殺,最后滿臉、滿身全是紅彤彤的一片。
顧致遠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被阿爹一槍挑到地上的少年。
從北疆回來,他日日泡在軍營里訓兵練武,親手締造了大宋最強悍的軍隊。
名字叫「平安軍」。
他心心念念地要帶平安回家,帶平安瞧一瞧大宋的圓月。
可惜再也沒機會了。
打到最后犬戎沒人了,他們哭著請求大宋放他們一命。
阿兄雙眼猩紅:「放你們一命?那當初你們怎麼不放平安一命!」
若讓大宋寶珠受到半分委屈,大宋鐵騎將踏平犬戎每一寸土地!
他們做到了,可平安永遠不在了。
平安孤零零地死在了異國他鄉。
那麼好的平安,不吵不鬧的平安,安安靜靜的平安。
十四、
宮里的那三壇女兒紅到底開壇了。
打北疆回來后,顧致遠便請求阿爹賜婚。
「十年前我與平安定下婚約,如今她回來了,我自然要娶她回家。
「我答應過平安的。」
顧致遠就這樣抱著平安的牌位拜了天地。
「成了親,奈何橋邊她不敢不等我。」顧致遠低頭望著平安的靈位,滿眼笑意。
成親那天晚上阿爹將那三壇放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紅開了壇。
他和顧致遠面對面地喝到天明。
顧致遠沒喝過他。
阿爹笑著指他:「你沒喝過我,今晚不許見平安。」
笑著笑著,阿爹忽然就哭了。
阿兄在平安宮門口沉默地坐了一夜。
我忍著淚熬夜繡完了一個香囊,這是我送給平安的新婚禮物,鴛鴦戲水,兩心相許。
十五、
平安走后,阿爹對政務失去興趣。
本來他就是為了接平安回家,現在平安不在了,他一下子像老了十歲。
阿爹將政事全部交給阿兄處理。
阿兄怎麼做阿爹一點也不干涉,但只有一點,阿爹不允許和親,不接受他國聯姻。
阿兄越來越成熟了。
其實阿兄一直都很能干。
可只要平安在,大家總覺得他還是那個躲在平安身后的小男孩。
連阿兄都這樣覺得。
阿爹是忽然倒下的。
阿爹五十大壽那晚從龍椅上栽了下來。
等我們一眾兄弟姐妹跪在床前,他起先很清醒,一個勁兒地囑咐皇兄他的身后事切莫鋪張,一切從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