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致遠答應平安等戰事結束便將她娶回家,犬戎和親的消息傳到大宋時,兩家三書六禮已經走了一半,平安馬上就能成為顧致遠的妻子。
九、
阿爹的太極殿一晚上沒熄燈。
當年軍營里封臣的叔伯都進宮了,個個都穿著鎧甲。
顧致遠也在里頭。
「要想娶平安,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叔伯們瞪著眼,拳頭敲得鎧甲「砰砰」響。
「請陛下下令,致遠愿意率軍北上抗擊犬戎,不破犬戎,臣誓死不回!」
平安是個好姑娘。
平安從來都是個招人疼的好姑娘。
她對叔伯們的好,他們都記在心里呢。
大老爺們聚在一起總免不了喝得醉醺醺,鬧到半夜也不散場,平安不吵不鬧,端著一碗碗醒酒湯站在你面前,長睫毛密密地顫著,大眼睛柔柔地瞧著你,到嘴邊的酒怎麼也咽不下去了。
阿爹和一眾叔伯們脾氣火爆,遇見犯錯的下屬一個大嘴巴子賞下去,平安溫聲細語地在旁邊勸著,對著嬌滴滴的小姑娘,這一巴掌怎麼也下打不下去。
戰事繁忙,軍營里的漢子沒空看孩子,他們都是平安瞧著長大的,誰小的時候沒讓平安洗過尿布呢?誰沒撲進平安懷里求抱抱呢?
平安是個懂事的好姑娘。
阿爹痛苦地閉上了眼。
他舍不得平安哪。
后來平安進來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阿爹顫巍巍地下了一封旨意,命平安即日北上和親。
十、
北上的日期漸漸地近了,阿爹手忙腳亂地替平安準備嫁妝。
聽說犬戎不吃谷類,阿爹便準備了一車黃豆;又聽說犬戎干旱養不活水果,阿爹準備了三大車的水果種子。
平安和親那一天,滿城的百姓自發出來跪送她。
因為平安,他們免去了妻離子散的下場。
「十多年后,大宋還有人記得我,我便知足了。」
平安說完這話轉身上了花轎。
我和阿兄跟在后面追。
可惜越追越遠,后來遠到縮成一個黑影,徹底地從眼前消失。
再也沒有人打雷夜替我捂住耳朵哄我睡覺,沒有人溫柔地替我扎起一個又一個好看的小辮兒。
我傷心,顧致遠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自請護送平安北上。
即將跨過長河到達犬戎營地那個晚上,顧致遠在平安的帳前枯坐了一夜。
后來平安從帳里出來,兩人定定地瞧著對方,眼里都含著淚花。
「袖子破了,我替你補補袖腳吧。」
「嗯。」
「這次想補什麼樣的圖案?」
「鴛鴦。」
「好。」
一如以往在軍營里,平安低著眉仔細地捏著繡花針,顧致遠安靜地坐在平安身邊望著她。
只是這次顧致遠笑不出來了。
后來袖腳補完了,兩個人還是安靜地坐著,靜得只能聽見晚間浪水奔流的聲音。
平安抬頭望向星空:「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瞧一眼大宋的月亮。」
「能。」
顧致遠扭頭看著她,眼底一片紅:「你等我。
「等我帶你回家。」
平安笑了:「我等你。」
那天清晨顧致遠將長刀插在犬戎的土地,劍身錚鳴,擲地有聲:「今將我大宋寶珠送到貴國,若讓她受了半分委屈,我大宋百萬鐵騎整裝待發,定踏平犬戎每寸土地!」
少年將軍緊緊地攥著刀柄,雙眼猩紅,渾身顫抖。
十、
宮里的那三壇女兒紅到底沒有機會開壇了。
阿爹越來越像一個皇帝了。
太極殿夜夜亮著燈,我勸他保重身體,他說他不能歇,大宋早一天強起來,平安就能早一日回家。
「平安等著阿爹去接她呢。」
阿爹板起臉越來越威嚴,可一提起平安,皺紋里的笑半分也藏不住。
平安不在,再也沒人能勸住阿爹收斂脾氣了。
可平安走了,阿爹仿佛被抽走了全部力氣,再也沒有發過脾氣了。
唯一一次,是查到了前朝的一個降臣貪污。
阿爹瞧著奏折上記錄貪污的天文銀兩,鐵青著臉一腳踹上他的心窩。
「你的姑娘穿金戴銀、生活優渥。
「憑什麼我的平安就要背井離鄉,跑去那荒的連草也不長的地方和親!
「憑什麼?
「當時要是有這麼些銀子賑災救人,我的平安怎麼會去和親!」
那人不知道觸動了阿爹哪根逆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阿爹氣不過,上前又補了兩腳,等宮人將他拖下去,望著偌大的、空蕩蕩的宮殿,阿爹捂著腦袋無助地蹲在地上。
阿爹沒事。
他只是想平安了。
十一、
皇宮里越來越熱鬧,皇弟皇妹接連出生,不過他們都怕阿爹。
只有我和阿兄不怕。
他們叫他父皇,我和阿兄叫他爹。
從我下面的弟弟妹妹起,阿爹給他們起名都要帶一個安字。
李念安、李憶安、李愿安、李長安……
等他們會認人了,阿爹就將他們一個個地帶到太極殿里,指著墻上的一幅畫同他們說:
「這是你們的大姐姐,她叫平安。
「平安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
阿爹一直記得平安和親前說的那句話,他怕大宋忘了平安,怕所有人忘了平安。
闔宮的皇子皇女不認識他可以,但沒有人不認識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