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輕輕被宮人放在榻前。我抬頭瞧了兩眼便去摸索桌前的暗格。
「嘩啦」一聲將暗格打開,里面全是各式各樣的九連環。
我隨意拿起一個解了起來。
等解到一半的時候身后響起腳步聲。
我沒回頭,繼續解著九連環。
他停下來,熟稔將我環在懷里,聞著熟悉的龍涎香,我解九連環的手一個勁顫著,后來直接握不住了,我抖著將九連環放在桌子上。
那雙大手從我腋下穿過,一只拿起九連環,一只攥住我的手朝九連環摸去,「小樂寧怎麼又沒解開,哥哥不是教了你許多次嗎?」
我咬著嘴,眼淚含在眼里打轉轉,「樂寧學不會。」
「那哥哥再教你一次。」
如以往那樣,他攥著我的手去拆解九連環的暗扣,隨著咔嚓咔嚓的聲音,九連環靜靜攤在桌子上。
我沒忍住,轉過身撲進他的懷里,他輕輕拍著我的脊背,「都是輔佐幼帝的人了,怎麼還哭呢?我的小樂寧長大了,都能獨當一面了。以后再也沒有人能欺負你,我也不行了。」
他笑著親了親我的鬢角,「小樂寧該開心的。」
我搖搖頭,我想開口說些什麼,可張了張嘴,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瘦了許多,臉色帶著三分孱弱。
我想起什麼,一把將他的衣襟拽開,胸口明晃晃有兩處疤痕,一道靠近心尖,想來便是我吩咐人射出的那道箭痕,一道稍微靠下,疤痕久遠,想是上次在北疆受的傷。
我湊上去用唇碰了碰心尖那道疤痕,「疼嗎?」
他苦笑,聲音有些虛渺:「怎麼不疼吶,疼得心都要碎了。
可是想著還沒見你最后一面,就咬著牙生生忍下來了。」
他說著說著便發了狠,一手扣著我的脖子迫著我仰面看向他,薄唇欺壓而上,舌尖輕車熟路撬開牙關,唇齒間滿是對方的氣息。
我閉著眼任由他攻城略地。
等我憋不住氣將他推開,他的雙眸泛紅,卻未曾將視線從我的臉上移開。
他扯了扯唇角,環在腰間的手驟然發力,「周樂寧,當時我真想帶著你一起走啊。可是……」
他咳了幾聲,身上積蓄的力量忽然松懈,「我想著你那樣怕疼,若到了地下,我的小樂寧怕是要哭著怨我。所以我不帶你走了。」
我拽著他的衣袖泣不成聲,他自顧說下去:「樂寧如今也是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可我一閉眼,總覺得你還是當年那個縮在雪地里怯怯瞧著我的小姑娘。你恨我也是應該的,當年是我使足了手段脅迫你。只是這麼多年苦了你對著我強顏歡笑逢場作戲。」
我搖了搖頭想說點什麼,可我這麼多年來確實都是在與他逢場作戲。
他說得不錯。
我又閉上了嘴巴。
他虛弱笑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枚印章,「這是太子私印,憑它可以調動我在各地的私兵。」
我忽然后悔了。
我后悔對周青斐起了殺心,我后悔從他的后背射了一劑冷箭。
也后悔今日的相見。
他拉過我的手將那枚私印放入我的掌心,我不肯接,手掌攥成拳狀,指甲緊緊掐進肉里。
他將我的指甲一根根掰開,「周樂寧,我沒有多長時間的活頭了。」
我定住了,他盯著我,眼眶忽然就紅了,「我是吊著一口氣回來的。
」
指尖的力氣忽然就被抽走,那枚私印已經攤在我的手心,他滿意笑了,輕柔將我滑落發絲別在耳后,「周樂寧,我要你記住,這枚私印是我親手遞給你的。等日后……」
他頓了頓,繼續說:「只要你看見它一次,你就得想起我一次。用一輩子,那便記我一輩子。」
他的聲音很輕,很慢,可他還堅持著說話。
我捏著那枚帶有他體溫的私印,泣不成聲。
后來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他緊緊抱著我,好久好久。
等窗外落日最后一抹光消失,周青斐站了起來,他用鼻尖抵著我的鼻子,「小樂寧先出去吧,皇兄換身衣服。」
他朝著榻走去,用手勾起那件冕服,「是這件衣服吶,原來小樂寧還記得。也好,我也喜歡這件衣服。」
我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這件衣服臟了,皇兄先別換,等我日后讓人再做一件新的……」
他斂了笑,「樂寧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看,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我捂著臉嗚咽起來,他站在原地,第一次沒有像以往那樣上前哄我。
我也知道這次他不可能再哄我了。
我哭夠了,從身側緩緩拿出香囊,是答應替他繡的那個香囊。
「以前答應給兄長做個香囊,等到這些日子才得空了,只是可惜繡得很丑。」
我忍著哽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望向那香囊,眼里皆是溫柔,「樂寧親手繡的,哥哥又怎會嫌棄。」
二十三、
我攥著那枚私印背對書房站了許久,等太陽徹底落山了,我方擦干眼淚吩咐宮人,「進去瞧瞧太子換完衣裳了嗎?」
我聽著房門拉開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撕心裂肺一道驚呼:「太子薨了!」
我閉了閉眼,我聽見自己很理智地吩咐:「替太子梳洗。」
我從一開始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