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旁邊沉默地抽煙,等我姑姑他們發泄完情緒后道:「考起了,讀還是要讀,你說你要不是遇到我這樣的老漢,哪有這麼好的事,早就讀不了。」
我看著我爸的模樣,他好像老了很多。
頭上也有很多白發。
可是我突然很想抓住一件東西,我感受到了我爸的無力,他雖然為我考上大學覺得有面子。
但同時他把這個當成了一個很大的負擔。
我突然感受到了無盡的孤獨,不被愛。
我在看到其他同學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為他們著想,那種不求回報,那種關注,那種憐愛。
羨慕、嫉妒這種情緒一遍又一遍地凌虐著我。
而江城的出現,讓我迫切地想要證明我是被愛的。
是有人在愛我的。
他那天頂著烈日,從他那個破爛得很的包里掏出他打工攢的錢給我,擔心地道:「蔡慧,你不能放棄呀!你必須讀下去。」
在他心里,他覺得我會放棄。
他怕我撐不住。
他太不了解我了,對我而言。
只要有一絲絲的機會我都會抓住,我怎麼可能放棄。
我這種人,是不可能放棄的。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他,明明自己都過得不好。
明明自己就身在泥濘里。
居然還有多余的善心給我,真是傻子。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可是這樣一個人,居然會讓我下意識地想要靠近。
他只要站在那里,我就覺得天不會塌。
高二那年,他媽媽生病了,他就輟學了。
我是一個極其自私的人,自私到極點,可是那一刻,我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幫一個人的想法。
我和他都在泥濘里,看他越陷越深,并不會讓我感覺到快樂,只會讓我惶恐。
我們的家庭都沒有抵御風險的能力,即使我們想要通過走學習這條路,也走得如履薄冰。
我第一次對一個人說實話:「江城,要不我先借錢給你,我手里還有一萬多,可以借你五千,你再去找其他人借些,再堅持幾年好嗎?」
「你弄那些居然掙了這麼多?那你要好好放著呀。」他只震驚了一小下,就像是哄小孩一樣哄了我兩句。
我被他這種態度惹怒了,然后丟了句:「隨你!」
但是在他真的去辦退學手續時還是忍不住,最后攔了下他道:「你可以不要這麼幼稚嗎?」
他沒說話,只是沖我無力地笑了笑。
我透過他,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心酸,無力,憤怒,一時間充斥著我的胸腔。
后來他一直在外打工,但是一學期還是會回學校幾次。
每次給我帶很多吃的,還給我充飯卡。
我們以前是同桌,我最開始是拒絕著他的好意。
可是他只是笑笑說:「不如就當你借的,你以后還就行了。」
我不止一次問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直到有天晚上下晚自習,已經特別晚了,他來見我,說很快就要出省去打工了。
給了我兩千塊現金,我又問了那個問題。
他終于給了我答案,他說:「我就是想看看你能走多遠!」
他說這話時苦澀地笑了笑,我聽著只覺得滿心酸澀。
我第一次收了他的錢,我有種感覺,如果我不用這個和他扯住,我們最終會漸行漸遠。
漸行漸遠這個適用于很多關系,我也曾有過關系還可以的朋友這樣。
但是那時我只是很坦然地接受。
可是他,我有點不想,我也想看,不一樣的路。
他能走得怎麼樣?
已經跌落泥潭的人,還能爬出來嗎?
江城的成績其實比我好,我最開始跟不上的課程都是他給我補的課。
我能感受到他的無奈,他的不甘。
我作為班上的「拼命三娘」,教室的鑰匙一直在我手里。
我拿著鑰匙每天清晨開門,他總在恰好的時間于不遠處出現。
冬天的早上天色黑黑的,我壯著膽子早起去開教室門。
他就在我不遠處,成了我的膽子。
我真的天賦不好,班主任拿我做案例去鼓勵其他同學說:「你們好好學嘛,隨便學都能考上,不像那個蔡慧撐死讀個二本。」
大家都習以為常。
只有他站出來為我說話,他說:「一個老師該說這樣的話嗎?好掉份!」
班主任惱羞成怒地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
多余的話我聽不進去了,我看見江城的手緊緊地握著。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我只能在老師罰他站時。站起來陪他一起,來表明我的態度。
我用草稿本寫了一句話給他:「他們說的不重要,我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是我們自己來決定的。」
江城是我那時候收到的最大的善意,我穿的不好,冬天只有兩件外套換著穿。
我用時用帕子打濕擰掉大部分水,把衣服抹一遍,然后再用肥皂去蹭。
再拿刷子干刷,最后再用帕子擦一遍。
可是次數多了還是得洗,有時候一件已經特別臟了,另一件還沒干。
女孩子的自尊心讓我穿了那件還有些濕漉漉的衣服去教室,冬天的早上,衣服上還在冒氣。
突然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我,江城把他的外套給我穿,然后把我的衣服拿去鍋爐房給我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