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不想接那雙鞋子,可是我真的很缺一雙鞋子。
我很想要尊嚴,她把鞋子扔我手里就走了。
我想過無數種設想,我是不是該把鞋子扔了以彰顯我的不屑。
可是我真的沒有鞋子穿了,我的鞋子一般是在學校里穿的,在家再冷我都只穿一雙涼拖。
這樣鞋子耐穿些。
我沒有忍住,還是穿了那雙鞋子,我極其唾棄自己。
我知道村子里有個男孩,他媽媽一生下他就走了。
后來他十多歲的時候,他媽媽來看他,給了他八百塊錢。
他把拿錢扔到了他媽媽身上,特別有骨氣地說:「我就是窮死餓死也不會花你一分錢!」
我知道的時候就想,等我以后,我也要,我也要有骨氣。
可是我媽沒給我八百塊,八十都沒給。
一雙鞋子我都沒扔她身上,我真的太惡心了。
那雙鞋子三十六碼,我的腳是三十八碼的。
我的腳不停地往那個鞋頭擠,只留了兩根手指在鞋尾,好不容易把腳擠進去,又費力地把手拔出來。
鞋子穿進去了,我卻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滿臉淚。
艸!這有什麼好哭的呢!矯情死了。
鞋倒是穿進去了,就是每走一步都疼死了。
我只能先用鞋尖用力走,等腳前面疼得受不了,我再用腳后跟走。
我家離學校大概六七公里,以前穿拖鞋、光腳走都沒覺得多累。
穿著這雙鞋,我只感覺路程好遠好遠,怎麼都走不完。
實在太疼了,我就開始深吸一口氣,跑!跑一段然后又趕緊停下坐下。
那時候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下午五六點,馬路上鋪的全是碎石頭,被太陽曬得滾燙。
我坐在地上,又覺得那石頭燙屁股,于是我又把手墊在屁股下。
手又覺得燙。
等我好不容易走回家,那鞋就像黏在我腳上一樣,脫鞋都很費力,最后我坐在板凳上,讓妹妹給我脫。
好不容易脫下,我直接栽倒在地上,我奶奶看到了,先是罵我不要臉,這鞋子都要。
然后又道:「背時活該,這就是報應。」
鞋子倒是脫了下來,只是滿腳的水泡。有些水泡在走的時候都被磨爛了,我只覺得腳心火辣辣地疼。
蔡悅拿紅橘樹的大尖刺給我將水泡刺破,她說:「姐姐,我可以不買鞋子,你不要穿這個好嗎?」
她說話的時候是低著頭的,可是一滴滴滾燙的淚珠砸在我的腳背上,好像比水泡還疼。
本來我真的不覺得什麼的,可是看到她哭,
我竟也差點忍不住,我只能不停地在心里念,這沒什麼的,沒有什麼的,一件小事情,不要那麼矯情。
小姑的房子離我們不遠,小雨也過來看我了。
我記得她的腳是三十六碼的,小孩子的腳長得快,去年她還是三十四碼。
我拿我媽給我買的那雙鞋換了她幾雙舊鞋給我妹妹穿。
我小姑知道了,臉色難看得厲害,然后大聲地對我道:「你爸爸掙得還可以,讓他給你妹妹買新鞋呀!你也真是沒骨氣,你媽媽都那樣對你了,你還收她的鞋!
「是老子的話,這種媽我看都看不會看一眼。」
她的聲音大得嚇人,周圍的幾戶人家都可以聽得到。
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她的大嗓門當眾把衣服扒了個干凈似的。
我拿著鞋子回家的時候,他們全都打量著我。
村子里沒有什麼娛樂項目,我和妹妹便是最好的談資。
我媽給我送鞋這件事,戳中了大家的 G 點。
有個特別討人嫌的老太太假裝在忙,從院子里探頭道:「蔡慧,聽說你媽媽給你買新鞋子了的嘛,你看嘛!你媽媽還是多掛念你的。」
她說這話時,整個五官都在飛揚,凹陷的眼眶下,渾濁的雙眼里全是興奮的光。
又有一兩個大媽接著她的話道:「哎呦!蔡慧,讓我們看看你媽媽給你買的新鞋子塞!」
我手里拎著小雨的幾雙舊鞋,把腰桿挺得直直的,大步朝家回去。
她們又繼續在后面道:「蔡慧,看你那個臉色哦!說你兩句,你就垮臉了,難怪你媽媽不要你,你爸爸要打你,難怪你奶奶要天天罵你。」
「我們還不是為你好,這些事情哪個教你?你又沒得媽媽的,你不學到些,二天嫁人了不曉得要挨好多打。」
蔡悅聽到了,雙手握著把大菜刀沖出來,邊哭邊罵道:「媽賣批!關你們狗屁事,老子要砍死你們這些爛貨!」
我把鞋子扔在屋檐下,一把將她拉住道:「誰教你說的這些臟話,你怎麼學的?」
她腮幫子咬得死死的,眼睛也睜得大大的,想把眼淚忍住,可眼淚卻不聽話,從她通紅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滾落。
我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把她的眼淚擦掉道:「沒事!沒事!不要理她們,她們都不重要。我們以后會出去的,姐姐會帶你出去的。」
我爸是我奶奶的老來子,我奶奶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就已經八十多歲了。
她生我爸的時候已經四十八歲了,又沒有一技之長,東家借點西家湊點,才把我爸養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