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繆問我,是不是在幸災樂禍。
我擺擺手轉身欲走,卻被他捉住了手,
也罷,他歷來就是個小心眼的。
我解下腰間的系帶,扯開外衫無奈妥協道,我將衣裳脫給他穿就是,也省得他堂堂上神卻身著臟衣四處行走,叫旁人瞧去墜了他云繆的名頭。
云繆瞳仁驟縮,攔我的手,「菡萏!」
拉扯間,我不慎一腳踩在他足上,污了他的白靴,
他果真愈發惱怒,攥著我的手不肯放。
遠遠的,一個低沉的聲音道:「你們在做什麼?」
我抬頭,看見了天帝。
許是我與云繆的模樣太過狼狽,亦許是他今日本就心情不佳,天帝眉心微擰,沉沉地將我們望著。
云繆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尋常玩笑罷了,讓天帝見怪了。」
我整了整衣衫,向他行了一禮。
「我倒不知,云繆神君與菡萏何時竟這般熟絡了。」
他二人你來我往,寒暄了好一會兒,我聽得走神,不知不覺竟隨他們行至了紫金闕。
紫金闕是如今少綦的寢宮,席間酒宴正酣,她坐在上位,手邊斟著一杯桃花釀。
原今日,是她的誕辰。
我尚有些愣神,云繆已拉著我在后方隨意尋了個位子坐下。
天帝不再管我和他,一箱箱的珍奇異寶抬上來,那其中有少綦曾穿過的寶甲、使過的兵器,亦有和璧隋珠、吉光片羽,還有一幅畫。
那畫卷展開的時候,眾仙俱吸了口氣,驚嘆不已。
天帝眸色沉暗。
他未識得那畫。
那畫是他為我作的。
那時才澆過一場春雨,桃花在枝頭開的嬌嫩,我在樹下瞧那井邊的綠蛙,心想若將它炒成一盤菜,放上幾個辣子,該是極好下酒。
我在這廂思索晚飯,他在那廂卻作了一幅畫像。
末了,他將畫像贈予我,我欣賞一陣,問他這畫中女子嬌俏得很,可是他的相好。
他望著我的眼睛,說畫中的女子是我。
而今眾仙稱贊著畫上的少綦風度嫻雅,楚楚可人,我亦不覺有錯。
這副面容,本就是她的。
云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平靜地道:「還不及我這衣服上的泥點自成一派。」
我聽著好笑,與他碰了碰杯,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他嗤道:「喝那麼急做什麼,還怕有人和你搶不成。」
說著,往我碗里夾了一筷子菜。
十、
傳聞少綦的尾指,是千年前天帝赴不周山巔除災獸禍斗時,少綦為護他斷在了禍斗口中。
此后天帝每每見之,心中的愧疚與憐愛便加重一分。
少綦斷下的那截尾指,至今被珍藏在他的識海之中。
而我被他執刀生生割下的,卻不知丟棄在了何處。
云繆將那段過往告訴我的時候,我便回了這麼一句。
他問我,可否是心有不甘。
倒也并非什麼心有不甘。
只是我從前那般喜歡他,他這樣對我,我總歸有些神傷。
小白的腿傷好了,性子也活潑不少,遣云宮太小,它待不住,我不愿總是拘著它,也就由它去了。
我等了三日也不見它回來,心頭略有些擔心,便出了遣云宮尋它。
我在云海霞光間看見了天帝。
他負手立在云端,遙遙望著天際,眉宇間有一股難辨的情緒,竟透著幾分落寞。
他所望的方向,正是我的遣云宮。
可不待我自作多情,少綦便從云海那頭走了過來。
她身著流彩云紋煙羅裙,倩影窈窕,比絢爛的霞光更為清麗奪目。
我方知天帝面上的不是什麼落寞,而是對于心上人失而復得的恍惚和懷念。
小白在我腳下輕輕叫了一聲。
我不再看那二人,彎腰抱起它轉身離開。
十一、
我與小白出門遛彎,偶遇了云繆和他的火麒麟。
小白后腿隱隱發顫,面上卻矜持淡定得很,毫不露怯。
我見它如此懂事,心中十分欣慰。
不愧是我兒子。
暮夜池畔,司夜仙君問云繆傾心何種女子。
司夜素來如此八卦。
果真,云繆淡淡回道:「司夜仙君不做月老,卻是屈才了。」
他的火麒麟走下橋頭,舔了舔我的手。
我又聽到云繆的聲音,「自然是少綦那樣勇猛果敢的女戰神。」
當年少綦戀慕者無數,上至天界下至妖魔兩界,皆是各方霸主,否則天帝也不會苦戀不得。
云繆從前那般討厭我,亦是怪我冒用了他心愛女子的容貌,偏偏我又是軟弱無為的性子,辱沒了她。
我了然。
火麒麟又親昵地舔了舔我手心,癢兮兮的。
過去這神獸待我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高傲冷淡,愛答不理,今日卻這般熱情,叫我有些受寵若驚。
小白在我腳下瑟瑟發抖。
我知它害怕,便抽回手,退后半步與火麒麟保持距離。
遠遠的,云繆看了我一眼,眸間挾著些莫名的情緒。
十二、
半夜,我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鬧醒。
我原以為是小白,故而閉著眼一把摟進懷里,想讓它安靜些。
片刻后,我察覺出些不對勁。
小白的腦袋沒有這麼大一顆。
我起身揭開夜明珠上的布。
借著熒熒光輝,我對上了火麒麟紅色的獸瞳。
小白趴在地上擺出攻擊的姿勢,警告性地低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