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帝白衣染血自蠻荒歸來,身后跟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同我生得一模一樣,連左手的斷指都一般無二。
我立在眾人前頭迎他,問天帝,她是誰?
天帝答:
「她是我天界的功臣,千年前仙魔大戰,為保全三界毅然犧牲性命的上神,少綦。」
眾仙家嘩然。
哦,是她。
我知她是誰。
當年天帝為將我塑成她的模樣,生生裁斷了我一截尾指。
我那時怕痛,哭著求了他很久,可仍沒能擋住他下落的匕首。
我的眼淚滴在他手背上,引得天帝蹙了蹙眉。
他抬頭望著我,輕柔地拭去了我眼角的淚。
于是那之后,我再也不能流淚。
因為上神少綦性子堅毅,幾萬年來從未有人見過她落淚。
可此刻,我覺得天帝約莫是騙了我。
他將復生的少綦如珠如寶地擁進懷里的時候,她分明便濕了眼眶。
那淚珠滴下來,晶瑩剔透,楚楚動人,我瞧著很是羨慕。
于是我試圖伸手去接,少綦卻驀然寒了面孔,鋒利的視線瞟向我。
她問:「她是誰?」
天帝沒有看我,半晌才道:「無關緊要之人。」
少綦未曾回來時,天帝撫著我的發,說我是他的妻。
少綦回來后,我便成了他口無關緊要之人。
二、
云繆神君從下界帶回一只白毛妖獸,原是要給自家坐騎當媳婦,可誰想那心高氣傲的火麒麟瞧不上它不說,還一口咬斷了人家的后腿。
我蹲下身將它抱起,眼見它在我懷中奄奄一息,便問云繆可否將它送給我。
云繆與我不和,這是整個天庭都知曉的事情。
他居高臨下地瞧著我,慣是不屑的語氣,「你要這個殘缺的丑玩意做什麼?」
殘缺嗎。
我無意識摸了摸我左手的斷指,笑道:
「遣云宮太空了,我一個人有點寂寞,想來養個活物,可以陪陪我。」
少綦既已歸來,我自是不便再與天帝同住,否則以她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定然會與天帝生出嫌隙。
于是我便搬去了西邊一處偏僻的宮室。
云繆眸色沉沉。
我從里面瞧出了點隱約的憐憫。
他拂袖,轉過身冷冷道:「左不過是個靈竅未開的畜生。我可以送你,但是救不救得活就看你自己了。」
將小白抱回如今的住處,我拿來傷藥,抬起它的后腿想為它處理一下傷口。
小白勉力掙了掙,力氣極其微弱。
我總算知道火麒麟為何會咬它。
原來這東西是個公的。
三、
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小白總算保住了一條小命。
想是它太過感激我,每當我為它的后腿上完藥,順帶挑開尾巴瞧一瞧它的蛋蛋的時候,它黝黑的眼中總會涌現出感動的淚花,牙梆子咬得死緊。
我摸摸它的腦袋寬慰它,以后咱娘倆就在這天界相依為命,我定會待它視如己出。
云繆同他的火麒麟出現在我院中的時候,我清晰地感覺到懷中的小白抖了一抖。
云繆大抵不曾想過天界還有這般破落之所,下了坐騎便蹙著眉四處張望。
我做了個請的手勢,而后抱著小白坐在石凳上。
云繆嫌棄地拂了拂凳子,才慢悠悠坐下。
「天帝為復原少綦的上神之體,從地府尋來一味靈藥,可使斷肢重生,白骨生肉。」他意有所指地瞥向我的斷指,「那靈藥還有殘余,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若你去求,興許可以求來一二。
」
我撫過小白光滑的皮毛,沒有說話。
四、
傳聞那靈藥生在地府濁靈沼澤之中,等閑之人若想取之,必然要受皮肉消融、萬靈噬魂之苦,便是天帝從中走了一遭,一雙小腿出來時也只余森森白骨。
此等深情,少綦約莫也十分動容,遂答應了與天帝在三生石上結契。
這是仙魔大戰后,幾千年來天界頭一樁喜事。
這原沒有我什麼事,想來少綦也不愿見到我。以己度人,若是我復生歸來瞧見一個女子冒用了我的容貌,代替我日日與我的情郎廝守,我大抵也是很討厭她的。
于是那日我本是規規矩矩地守在我的遣云宮中安安靜靜地擼小白,卻被少綦的侍女半推半請帶到了地府。
彼時天界一眾仙家皆在,奈何橋邊,三生石前,少綦與天帝各執著一把匕首,只待將掌心割破,鮮血沁入其中,化作二人的名字篆刻在石碑之上,便可締結下生生世世的姻緣。
我被帶到少綦跟前,她淺淺揚唇,執了我的手走向那石頭,「傳言三生石可觀萬物原形本真,你如今的臉是由天帝捏造而來,不想知曉自己本來的面目嗎?」
她在同我說話,我卻瞧著她的左手尾指,果真已經好端端長了出來。
玉指芊芊,很漂亮。
一語盡了,我立在三生石前,碑面如湖水一般波紋蕩漾,須臾之后,漸漸顯露出一個女子的模樣。
五、
那女子眉若遠山,身著青色襦裙,同我現在,沒有什麼兩樣。
眾人俱是屏息,就連天帝也微微蹙眉。
「為何三生石上的菡萏仙子同上神一模一樣?」
有人問了出來。
少綦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