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唔,不錯,上次是杜康,這次是東陽,殿下知道吸取教訓。」
他的聲音那麼輕柔,輕飄飄的,讓我想起上一次醉酒的慘痛。
是安珵婉拒天子賜婚那日,公主的尊嚴支離破碎。
我喝了很多酒,杜康很烈,醉得一塌糊涂,然后我在府里練劍,割傷了手臂。
我發誓不是故意的,喝多了而已。
可是公主府亂成一團,陳內官拍著大腿呼天喊地:「快請太醫!快啊!公主要自戕,快來人吶……」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盡管我如何解釋是醉得厲害,無心之舉,皇兄仍是將我罵了個狗血噴頭。
他說:「皇室公主,怎可如此荒唐,為了一個安珵連性命也不要了?朕的妹妹真是出息得很!」
我不說話,安靜地挨訓,訓完之后,他又長嘆一聲,無奈道:「和靜啊,皇兄知道你委屈,若是旁人拒婚,朕有的是法子治他,摘了他的腦袋也不過分,可是你知道,安珵不行。」
安珵拒婚的理由堂堂正正,儒學大家贊他守信,皇家也是要尊禮法的,焉能責怪于他。
更重要的是,皇兄說:「和靜,你可還記得懷純公主?」
記憶里那眉眼帶笑的小姑姑,拿著撥浪鼓哄我們玩兒,童心大發地陪我們捉迷藏,還會踢毽子,動作靈活。
她是父皇的親妹妹,被送出去和親的時候,才十四歲。
水土不服,死于蠻夷他鄉,享年十五歲。
我知道皇兄想說什麼了。
一個皇室公主的命運,要看她生于怎樣的朝代。
皇祖父在位時,外族侵略戰爭,久持不下,雙方傷亡慘重。
迫不得已,送出了懷純公主和親。
我比她幸運,她死時才十五歲,而我二十了,依舊是身份無比尊貴,高高在上的長公主。
因安珵拼死反抗,不愿認輸,方天戟穿刺他的肩骨,血順著鎧甲往下淌,全然浸透。
那一戰,他險些喪命,終將蠻夷赤剌族首領斬殺于西北荒漠。
自此,游牧六部散了盤,大大小小又打了幾場,終被驅趕。
我朝公主,再也不用送出去和親。
他眉骨至耳頰處的那道疤,便是當時留下的。
皇兄說:「罷了和靜,放過安珵吧。」
放過他吧,他也曾為你拼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
放過他吧,沒有安珵,何來今日高貴的和靜長公主。
放過他吧,他只是遵父母之命娶了有婚約的女子。
…………
我知道啊,正因為我知道這些,才那麼地難以釋懷。
我記得他被血染透的模樣,手握那桿紅纓長槍,跪倒在地。
他不肯娶我,但誰都沒資格說他半句不好。
雖然我也曾憤怒、怨恨,但那些在裴月只言片語的瓦解下,全然殆盡。
我說:「我恨安珵,他負了我。」
裴月說:「安將軍心意明了,殿下裝傻罷了,算不得辜負。」
我幾近捏碎了酒杯,絕望又瘋癲:「怎麼不算辜負!已經裝在心里的人,怎麼可以說不要就不要了,縱然有千般理由,也不可以變心!」
「為何不能變心?」
裴月靜靜地看著我:「情愛之事,于殿下是至死方休,于安將軍不是,殿下雖高高在上,焉能左右人心?」
「故人心意變,糾纏不下只恐讓人厭倦,放手不好嗎,還安將軍自在。」
他的話,說出來那般傷人,我紅了眼睛,起身拔劍,架在他脖子上。
「裴月,你放肆!」
他卻不怕,飲了杯中酒,笑了一聲:「殿下若是開心,那便殺了我吧。」
我扔了手里的劍,眼中泛起潮濕之氣,聲音冷了下來。
「你走吧,今后不要再來公主府了。」
…………
安珵帶著他的新婚妻子回京了。
皇兄又在給我挑選駙馬,無一例外,送到公主府的名冊被我燒了。
安珵回來之后,我時常入宮,因我知道,在宮里見到他的幾率最大。
但我沒再見過他,哪怕他每日在宮里覲見出入。
他不愿見我。
但沒關系,我可以見他夫人。
聽聞他們夫妻新婚宴爾,感情甚好,我比任何人都想看看將軍夫人長什麼樣子。
宮宴那日,我見到了。
不算驚艷,但長得溫溫柔柔,乖巧可人,小白花似的。
看著很是知書達理,不卑不亢,規規矩矩。
但到底是沒見過世面,郡主故意揪她出來對詞,她有些緊張,思索了好一會兒都沒有下筆。
我幫了她,因為那首詩是安珵在西北大營時寫的,我曾經也做過一首對詞來配。
我與安珵能留下的東西不多,私心里,不想她來染指。
但我沒想到,安珵護她至此。
我前腳對了詞,后腳他便派人將我從前寫的那首詩送還到公主府。
他是在與我劃清界限,涇渭分明。
他知道的,我還沒放下。
那晚我又飲酒了,我心里太痛了,痛得無法入睡,唯有醉酒,方能緩解。
半醉半醒,恍恍惚惚之間,又是裴月過來,將我抱回了屋。
我嗚咽著縮在他懷里,披頭散發,狼狽不堪。
裴月啊,都說了讓你不要再來公主府了,你怎麼又來了?
你告訴我,怎麼才能放下安珵,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裴月將我放在床上,幫我理了理凌亂的頭發,眼中情緒流轉,晦暗不明。
我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我說:「裴月,別走,我好怕。
」
他笑了,溫聲道:「好,殿下睡吧,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