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想過放棄,哪怕是只能找到他們的尸體,因為那是生命,它的開始和結束,都需要尊重。」
賀錚松開我,往后退了一步,居高臨下睨著我。
清淡的聲音無不失望:「生而為人,輕視生命才是你最大的悲劇。」
月朦星疏,夜里寂靜只剩下低低盤旋的風聲。
我抬頭看著他,只覺眼前的男人,眼里心里都燒著一團火。
鋼鐵之軀下,包裹著一顆熱忱的赤子之心。
這樣的男人,他無論在何種境地,都能百堅不摧。
在他的襯托下,我卑劣得無地自容。
我們在兩個極端,遙不可及。
有被觸動到吧,心逐漸也靜了下來。
默默地再次點了根煙,青煙熏過眼睛微微泛酸。
我說:「賀錚,你是個好人。」
13
對面的人微微側頭,對我給他發的好人卡很不屑。
「抱歉啊。」我沖他歉意微笑,目光越過他看向遠處,「我為自己的輕佻向你道歉,以后不會了。」
賀錚的眸光筆直地看過來,沒表露情緒。
「不信?」他肯定不信呀,我聳了聳肩坦蕩道,「我是真喜歡你,若是早點遇上,我一定會走心。」
有點遺憾,遇見太晚,就只剩下走腎的沖動。
賀錚仰著下巴,眼神沉了幾分,不答腔。
風聲在耳邊散去,眼睛也沒了焦距:「如果早點遇上就好了,天氣好的時候,我會給你跳一支舞。」
那樣他大抵會發現,其實我這樣的人,也是有滾燙的靈魂的,不全是下流。
王若爾常夸我:「你跳舞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一團火,在燃燒,在沸騰,靈魂都是滾燙的。」
他說:「林見疏,你是天生的舞者。」
是啊,我把整個青春都獻給舞蹈,那樣熱烈沸騰的歲月,自然是發著光。
只是后來,光滅了。
賀錚一直沒出聲,空氣彌漫著涼意,我低下頭不再說話。
「啪嗒」,打火機突兀響起的聲音在格外清晰。
煙霧散開,賀錚的聲音低沉:「現在跳。」
我訝然抬頭,隔著幾米的距離,他的眉眼浮沉在薄霧里,情緒不太明朗。
「林見疏。」
「嗯?」他每一次喚我的名字,尾音都會微微挑高,或壓著火或嚴肅,我的心會不自覺提起來。
賀錚叼著煙,有股邪勁:「不是喜歡我嗎?」
我一瞬失笑:「激我?」
「不愿意?」
「你剛才不是都看見了嗎?」我試過了,沒辦法。
賀錚不置可否:「再試試。」
我盯著手背上留下的青色傷疤,輕搖頭:「賀錚,我廢了。」
王若爾說手是舞蹈家的命,一個沒辦法跳舞的舞蹈家,手有什麼用。
風聲似乎停了,露臺陷入一陣凝滯的安靜。
男人凜然的氣息忽然靠近,賀錚半蹲下身體。
我怔怔地抬頭看他,目光相對,他沉沉的眸緊緊鎖著我,難得的眉目溫淡。
他拿走我唇上的煙掐滅,低啞了聲:「林見疏,信我。」
我心頭發著熱,無聲沉沒。
臉頰上他粗糲的指尖摩挲而過:「我們一起,慢慢來。」
14
自這天起,賀錚對我明顯多了幾分耐心。
有時候上山巡查,也會捎上我,趕在黎明破曉之前站上山巔。
朦朧的天幕初開,日出山海,希望浩瀚鋪滿人間。
金光柔柔鍍了人一身,這個時候的賀錚,難得地輪廓柔和。
我盤腿坐在石頭上,撐著下巴看他。
被我看得不耐煩了,他擰擰眉:「不是來看日出?」
「日出哪有你好看。」我脫口而出。
這是真的。
賀錚可不吃這一套,強硬道:「那下次不許跟了。
」
我輕嘆氣:「你這男人真不解風情。」
「才知道?」
「額……」我不著調揶揄,「挺想看你軟下來是什麼樣子的。」
賀錚看向遠處,不想理我。
我低頭點煙,岔開話題:「聽小蠻說你是外地人,怎麼就來這里了?」
他這人,有一身傲骨,且有血性,放在哪兒都能成事。
可他偏偏選了個山溝溝,不是說他做的事沒意義,就是屈才了。
沒聽見他回話,反而聽到他撩開打火機的聲音。
我想,大抵是我唐突了,觸到他不愿意提的禁忌。
「抱歉。」
「找人。」
我們倆的聲音齊齊響起,又一起陷入安靜。
「嗯。」料想這里頭藏著一段傷心事,我沒有追問的欲望。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未經允許,就不要輕易泊岸上島。
我靜靜地看著山間日升,沒再說話。
「六年前,我弟弟高考結束,和幾個同學畢業旅游到了這里,失蹤了。」賀錚在這時打開話匣子。
我挺驚奇,他竟然愿意主動提起。
話題很沉重,我默不作聲聽著,不好插話。
賀錚深吸了口煙,眉眼在散開的煙霧里隱晦難言。
默然半晌,他才繼續開腔:「那時我也剛從警校畢業,一頭扎進來,一無所獲。」
我沒什麼安慰人的天賦:「怎麼會一無所獲呢,你找到了在這里的意義,不是嗎?」
或許一開始,他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弟弟。
可這些年下來,其實他心里很清楚,再找多久,有些人還是找不到的。
他留下來了,因為他骨子里啊,有血性,有大愛。
我沒有問他,如果找不到,你會離開嗎?
關于未來的話題,我們很默契地沒再談下去。
15
從山上下來,賀錚只說去見個人便走了。
小蠻從店門口探出頭來:「見疏姐,還是番茄炒蛋?」
我搖了搖頭:「先不吃,去買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