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撞蒙了,想后退,他按住我的腦袋不讓我動,也不說話。
興許是喝過酒,他的心跳過快,強健有力。
反正聽著聲音挺大。
許久,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著想,我抵住他的胸膛,悶悶地說:“大哥,給個機會,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活人。”
他的身體微僵,頓了頓才松開我,走到旁邊的花臺坐下。
最近市里搞綠化工程,到處栽種鮮花,連街末巷尾都沒落下,那花壇里的大麗花大約是新移植的,花瓣還很鮮艷飽滿。
我將他頭頂的那朵花擺正,又退后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
“真不戳。”
姚知捂住半張臉,嘆了口氣,“你能老老實實坐下嗎?”
“好的。”我乖巧地坐在他旁邊。
他沉默了半分鐘左右,從指縫里露出眼睛看我,“你沒什麼想問我的?”
我轉過臉和他對視,“我在等你愿意開口。”
對視了幾秒,他垂眸,聲音輕而緩,“我不抽煙,他們鬧著玩……我媽……是抽煙得肺癌去世的。”
“嗯。”
“但她以前是不抽煙的。”
“嗯。”
“我真的只喝了兩瓶啤酒。”
“嗯?”
“你不暈嗎?”
“暈啊。”
他的腦子好像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盯著地面發了會兒呆,又抬起臉問我,“你是故意的對吧?”
“什麼故意的?”我撿起花壇里的落花插在他耳邊,嘿嘿地笑,“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誒,背起來了。
“師父,別念了……”
“哦。”
“打架,逃課,去網吧,翻墻……還有今天,你都是故意的。”
“嘖,又讓你發現了,你是蛔蟲嗎?”
“如果可以,我想當個人。”
“準了。”
讀書救不了姚知,但毀滅或許可以。
不是毀滅他,而是我。
有人看似衣冠楚楚,卻將嬌艷的花從枝頭打落,踩在腳下,碾入泥中。
有人明明殘喘于腥敗泥潭自救不得,卻不忍見天際落下的白鴿沾染毫分。
我扶正他耳邊快落下的花,“姚知,你為什麼叫姚知啊?”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我媽起的,你呢?”
“也是我媽起的,她搖骰子翻字典找的。”
“好聽,你有沒有考慮去買彩票?”
“沒有,未成年人禁止購買彩票。”
“……”
我仰望星空,聽姚知在旁邊絮絮叨叨,他講一講,就要停下來想想,然后又繼續講。
其實天上也沒有幾顆星星,不過我瞇起眼睛就有了。
“誒,下雨了……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不是,鳥撒尿了。”
“……藺予瞳,你真的是專業治矯情五百年。”
“不是。”
“什麼不是?”
“我活不了五百年……怎麼不說話……睡著了?”
“那就趁你還好好活著,治治我吧。”他把腦袋落在我的肩膀上,“藺予瞳,我困了。”
一只雪白的小貓從我左面的花叢中探出頭來,抖動腦袋喵喵叫了兩聲,雨滴落在它的頭頂,它又喵嗚一聲縮了回去。
原來真的下雨了啊。
15.高考兩天也只是眨眼的工夫,考生們考完英語,飛奔出考場的那刻。
他們就都結束了。
而我們才剛開始。
收假后,兩天內清理完高三教室,高二直接搬進來。
學校很有儀式感,每年都要苦思冥想新的口號,做成橫幅和標語,掛在教室里,走廊上,甚至連廁所的門都不放過。
“你背的每一個單詞,都是你通往成功的階梯。”
“以筆為刃,披荊斬棘。”
“高三不流汗,查分把汗流。”
準高三學子李幼鑫站在桌子上貼標語,氣喘吁吁地控訴,“高三能不流汗,你看看我的后背,不知道還以為我在教室蒸桑拿呢,空調壞了也不修,它還能自己好是怎麼著?”
我嘎嘎笑著給他遞標語。
旁邊的姚知放下單詞本瞥我,“你怎麼?鴨子精附體?”
“閉嘴吧你。”
布置好教室,第二天又重新排了座位。
姚知在我后兩排坐著,李幼鑫坐在我斜對面。
下課后,姚知和李幼鑫肩并肩站在我面前。
“我覺得不行。”
“我也覺得不行。”
“什麼不行?”
“座位!”
辦公室里,我站在正中間,左右護法分站兩側。
班主任嫌棄得連五官都皺在一起,“我都不稀得戳破(pè)你們仨,你們三個坐一塊,那是沖著學習去的嗎?”
還真是沖著學習去的。
但我左看看姚知,右看看李幼鑫,好像……確實沒有什麼說服力……
“還有你們倆,杵兩邊跟門神似的,我都懶得說,回教室去。”
姚知和李幼鑫兩個人自己不回話,各推了我一把。
我兩側腰子慘遭重創,還得表情管理,義正言辭地陳情。
一番慷慨激昂熱血沸騰的演講后,連班主任也陷入了沉思。
從辦公室出來,李幼鑫搖頭驚嘆,若是我在傳銷組織里面,肯定能混個一級講師當當。
姚知不以為然,搞傳銷是犯法的。
我熱淚盈眶,多好的孩子啊。
他想了想又說,還是建議我去傳銷組織當臥底,造福社會。
我和姚知仍然是同桌,李幼鑫坐我左面,同桌是學委張散,熱衷觀看今日說法,立志考取本省知名政法大學。
班主任背手在講臺上灌雞湯。
李幼鑫嘟嘟囔囔在下面捧哏。
姚知瞪著一道數學題仿佛老僧入定。
我合上面前的物理教輔資料,拿過他的,又從他的書堆里抽出單詞本,“把今天的單詞先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