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燁在難過,可又是為何呢?
我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不知為何身體一陣陣發寒,像是有碎冰扎在肺腑一般。我甩甩頭,想憶起有關昨夜的蛛絲馬跡,然而腦子里卻像是針刺一般疼。
罷了,他既然已經回來了,我總有機會知曉的。
初聞盛燁死訊時,我朝暮所想所念皆是他一人。想著我和盛燁雖認定彼此已久,可那些情意綿綿的話,我卻是不曾對他說過只言片語。又想自少時相遇起,都是他照顧我良多,而我卻很少為他做過些什麼。
樁樁件件皆是有悔。
如今他回來了,我卻不若想象中那般歡喜。因著盛燁這人向來把心事都寫在臉上,他高興了抑或是委屈了,那雙澄澈明凈的眼眸寫得清清楚楚。
可昨夜那人,眼底只有無邊的暗色。我頭一次猜不出他心思。
盛燁回來,當真只是為了陪在我身側嗎?若是如此,為何我感覺不到他的半分歡喜?
我心下不安,總覺著他有事瞞我。
暮色四合,落日余暉一點點自西邊墨黑的山頭隱去。天邊三三兩兩地散落著星子,隨著夜晚來臨,我的心情也一點點沉下去。
夜幕降臨,是不是意味著盛燁也要出現了?
「朝朝,你……」
「嗯?」
我下意識地抬頭,猝不及防地迎上兄長那雙滿是擔憂的眼眸。他刀刻般的眉緊蹙在一起,緊抿著唇,一臉欲言又止。
「兄長?」我疑惑地喚了聲。
「朝朝有心事?再不多吃些,就當真只剩下皮包骨了。」
我搖搖頭,望著面前一桌平素里喜歡的飯菜,卻依舊沒什麼胃口。
一只溫暖寬厚的手將我的手握進他掌心里,兄長溫柔的話在耳側響起。
「朝朝,我……兄長會一直在。」
我感覺自己回握住了那只溫暖有力的手,嘴角輕輕上揚,「知道了。」
我猜我大抵笑得很是明媚,因為兄長原本黯淡的星眸一瞬便被點亮了光彩。他指間輕顫,手腕發力便把我扯進他懷里去。
兄長的下巴抵在我頭頂上,他胸膛劇烈地起伏,一遍遍地呢喃:「朝朝,朝朝……」
我卻有些心不在焉,方才那一瞬所有舉動,皆不是出自我本意。
就像現在我明明想推開兄長,然而兩只手卻不由自主地環在了兄長的腰上。
4
盛燁來時已是深夜,紅燭燒得只剩下了半截。他見我在等他,得意地一挑眉笑道:「我家阿朝可不是小夜貓子。是在等小爺我嗎?」
我點點頭,盛燁這人說話總是不著調,可這樣才是他。這樣張揚而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才像盛燁,而不是昨晚那個情不外露冷漠疏離的成熟男人。
「我家小妞妞不是一向口是心非得很?這次這麼坦誠,是知道心疼你相公我了?」盛燁爽朗地大笑出聲,又道,「這麼乖,給相公啵一個唄?」
我微微仰起頭,臉頰發燙,有不安有緊張,但更多的卻是歡喜。往后的事索性往后再去糾結罷。
「啪!」
我閉著眼睛等了半晌,最終卻被盛燁重重地彈了一下腦門。我羞惱地推開他,卻見他滿眼皆是狡猾的笑。
這人當真是,貫會破壞氣氛得很!
他笑得肩頭一顫一顫的,平息了會兒,似是想上前像從前那般揉亂我的發,可不知為何他卻退縮了,只是站在一旁柔聲問:「弄疼你了?」
「你這小妞妞幾年不見,膽子倒是肥了不少。我可還不是你相公呢,也不怕被我占便宜了去?」
盛燁依然是那副輕佻的調調,可一雙黑眸卻多了幾分認真。他嘴角掛著抹笑,可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心疼。
想來盛燁心底根本不若他表面那般平靜,我心底一刺,鼓起勇氣道:「我現在便可和你拜堂的。」
說完這話,我一張臉都燒了起來,心口處像是揣了只兔子似的不停撲騰。我咬緊唇,也不敢看他反應,只低著頭不安地把弄腰間的香囊。
不是沒有猶豫怯弱的,只是那些猜疑懼怕,都比不上他此刻站在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氣,放下女兒家的矜持,「阿盛,你還愿意娶我嗎?」
「阿朝……」
半晌盛燁才回答我說:「阿朝,你雖愿意嫁我,可我卻是再也不能娶你了。」那聲音嘶啞得,竟像是被碎瓷片刮過一樣。
我一愣,忙抬頭去看看他的神色可有騙人,卻被盛燁先一步蒙住了我的眼睛。他隱忍而又克制,「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是我不好,是我變了,是我見異思遷愛慕上旁人。」
「我一直等你開口問我,你既不愿,我便先說。阿朝,我心里有人,那人卻不是你。我本打算與你退親,不料卻先死在了邊塞。想來是我心中有愧,這才沒能轉世投胎了去。」
盛燁輕嘆了聲,冰冷的指間微微發顫,就連他說出來的話也帶著點點顫意,「阿朝,我愧對于你。」
盛燁說的每個字我都懂,可連在一起的意思卻讓人難以相信。我眼眶發熱,沉默半晌才問:「是誰呢?」
要怎樣相信,那個見了我就笑得如沐春風、滿目星子亮堂堂的少年會變心?那無數封往來書信里的情意綿綿,盛燁當真以為我一點也看不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