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刻意粗魯,一臉不情愿,偏又不撒手。
匆匆幾年,程也還保留著少年氣。
我壓著心臟怦然,強裝鎮定地問他:「不是說眼瞎才看上我嗎?還管我做什麼?」
似非要從他的嘴里得到一個答案。
想親耳聽到他說,他想回到我的身邊。
程也悶聲不理人,手下的力道更大了,無聲發泄著火氣。
靜了幾分鐘,他終于停下,捏著我的腳踝十分嫌棄地往沙發一撇。
一看就是心里頭不得勁,惡狠狠地兇我:「就當老子上輩子欠你的。」
9
丟下一句話,他直接去了洗手間。
我聽著里面傳來的水聲,心也像被一遍一遍淋著,潮濕柔軟。
其實我心里知道,程也就是嘴硬。
他比誰都心疼我。
程也雖然一身毛病,但優點同樣讓人難忘。
年少時,他混不吝的,看著不好惹,卻比誰都正派。
愛嘴硬,心軟。
每每喜歡兇我,但心疼我的還是他。
洗手間水聲不停,卻能感受得出,他已經沒再用水,大概是心情難平,不愿意出來見我。
我心里不好受,也不想去打擾,放空的間隙,就想起了過去。
我第一次見程也,是高二的夏天。
六月的天熱浪翻滾,窗外蟬鳴聲聲,我坐在教室里,幾度昏昏欲睡。
班主任走進教室,身后跟著新來的轉學生。
身形清瘦頎長的少年穿著一身黑,書包甩在肩上,單手插在褲兜里,撩著眼皮散漫地站到黑板前。
細碎的陽光斜斜落在少年利落的側臉上,他眼角處搭著一張創可貼,鼻梁上還橫著一道血痕,戾氣十足。
我腦海中蹦出一句話——
嗯,這就是老師們眼中壞學生的標本。
班主任讓他自我介紹,少年懶洋洋掀唇:「程也。」
鬼使神差的,我就在練習冊上寫下了兩個字:「程也」。
回過神來,又連忙擦掉。
這天之后,我對程也的印象并不好。
他坐最后一排,我坐在最前排,偶爾回頭,總能看見他趴在課桌上,頭頂著書本睡覺。
他從不參加班級活動,獨來獨往,身上常帶著傷。
我潛意識里有點怕他,所以從未和他有過交集。
直到九月某天。
晚自習后我騎著單車回家,剛拐進一條小胡同,就目睹了一場打架。
嵌在墻上的路燈昏沉,程也單手拎著書包,背靠在墻壁上,跟前站著四五個小混混。
領頭的小混混嘴里說著侮辱人的話,引得其他同伴哈哈大笑。
程也原先只是冷漠地垂著眼瞼,突然,拳頭揮出去,又狠又快地砸到了領頭的小混混臉上。
笑聲戛然而止,混戰開始。
程也骨子里有股狠勁,縱然對方人多勢眾,他也半點不慫。
被打趴又爬起,誓要和人拼命般,一時竟也沒落下風。
乖巧聽話地當了十幾年好學生,我第一次看見遇上這種情況。
扶著單車雙腿直打顫,弱弱地喊了聲:「我報警了。」
那幾個小混混轉頭看向我,我嚇得差點就哭了。
幸好,他們啐了一口,跑了。
程也站在路燈下看我,眼神很冷,鮮血順著額角淌下。
雖然我挺怕他,但見他流這麼多血,著實是被嚇到了。
哭唧唧地說:「你……你流了好多血。」
程也沒理我,背靠著墻坐在地上。
我總感覺他會留血過多死掉,邊哭邊說:「我送你去醫院行嗎?」
「閉嘴。」程也盯著我,不耐煩地蹙眉。
我被他一嚇,哭得更兇了。
程也深吸了口氣,嚇唬道:「再哭我連你一起揍。」
我癟著嘴,真不敢哭了。
他不走,我也不敢走,僵持了許久。
我怯怯地說:「那你不去醫院,要不你給你家里人打電話讓他們來接你。」
「我家的戶口本就我一個。」
「啊。」我蒙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就覺得他好可憐。
程也撿起書包拍了拍,臨走還不忘橫我:「不許跟老師打小報告!」
12
我哪敢啊。
更何況從這天開始,程也就把座位調到了我后面。
他理由挺充分:「我得盯著你,省得你告狀。」
我每天都如坐針氈,生怕這個大魔王哪天不高興殺人滅口。
又覺得他沒有家人可憐,大概也有點討好的意思。
那會兒我雖然窮,還是把早餐錢掰成兩半,小半給自己,大半給程也。
我是沒條件吃零食的,卻省吃儉用時不時地給程也投喂。
他每每一臉嫌棄,懶洋洋地翻個白眼,剝開糖果往我嘴里塞。
口氣極其不友善:「別以為給一點甜,老子就放過你。」
我膽子小,嘴巴含著糖,鼓著腮幫子幽怨地看他,大氣不敢出。
程也是被惹笑的。
悶笑了幾聲,才說:「行吧,可憐巴巴的,我都不好意思欺負了。」
討好確實有用,程也日漸和善,雖還是那樣不愛搭理人的痞樣,至少不兇我了。
就這樣別別扭扭相處時間長了,我沒那麼怕他了。
見他整日頹唐,不愛學習。
我還挺操心,趁著某次課間問他:「你不想上大學嗎?」
程也剛睡醒,有起床氣,瞪了一眼不搭理我。
我縮了縮肩膀暗罵自己多管閑事,程也卻問:「你希望我上嗎?」
這和我希望與否有什麼關系?
那時我沒什麼見識,就覺得高考是人生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