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門扉上飄動的喜字,在夢醒之后,再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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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很喜歡浮朝的,因而玩九州戀語的時候格外真情實感。我感嘆他的命運,于是更加羨慕他蓬勃的生命力,總會有人喜歡野草,所以即使我知道我下載的九州戀語并非正版,也很開心地玩了下去。
我時常想,如果我真的能到屏幕后面,給他一個擁抱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
所以在他說要殺我證道的時候,我才那麼難過,我受不了。
上仙成了墮仙,他們這樣說。為了一己之私竊取十三洲的靈氣,被壓進了日中獄,這獄牢就設在他的第十四洲上,他無時無刻不在接受著烈日暴曬,以期望有朝能夠洗濯干凈通身臟污。
浮朝根本沒抵抗過,即使他深受天道反噬,但有靈犀劍在手,這方天地應該是沒人能阻攔住他的。可他什麼都沒做,連靈犀劍也不要了。
宴清都要替我解掉手腕上纏著的那幾圈紅絲,這樣十三洲的靈氣再不能作媒介,我有預感,剪除了之后,我就會回歸平靜的生活。
我看著宴清都眉間繁復的紅紋,他正專心地打量我手腕上的紅絲。我想起現實中他的人氣確實是很高的,實在是很奇妙的事情,我說:「宴清都,有很多人喜歡你誒。」
他抬起頭,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很多人喜歡你的,在你看不見的世界里,他們都很愛你,你知道不知道?
我止住不再多說了,也不能再多說了。
紅線被他剪斷,我心頭一窒,像是有什麼東西從我生命里剔除了,然而下一瞬,有紛擾的記憶涌入我腦中。
我以浮朝的視角,回顧了他一生。
浮朝似乎出生便是個錯,他是生在泥里輕賤的草,誰都能來踩兩腳,摔得頭破血流也沒能壓住他像野火一般燎原的生命力。這個世道似乎格外針對他,好運從不會眷顧,他本來就習慣了這一切。
直到有日有個穿著鵝黃色衣裳,亮得像朵盈盈的迎春花一樣的姑娘出現。她眼睛圓圓的,能跟著他這樣寡言的人,嘰嘰喳喳地說一路話。她運氣很好,帶著他的運氣都好了起來,他陰差陽錯拿到靈犀劍,有時天降秘籍,連劍骨都能輕而易舉獲得。
他本是寡情狠戾的少年,卻也慢慢放柔了一點眉梢。
可真相從來都是鮮血淋漓的,有一日,他窺得傳聞中的天機,山川河流于他眼中,是繁雜流動的符號,世間的人再沒有從前的模樣,也是由奇怪紋路堆砌成的人。整個天地間,只有他是活生生的。
浮朝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原來這個世間是虛假的,他只是一個意外,按我們的話來說,他是一個 bug。他被欺辱千萬次,所經磨難一重重,都是程序為了清除他做的反應。從前黃衣女下線了之后,整個世界包括他都會陷入停滯。
可是現在不是了,她不在的時候他還有意識,于萬物中他是唯一的寂寞,他平靜地等她上線。他從前只憎惡自己,可現在卻不得不對世道恨起來。
他在云萊山巔,騙她說他要修無情道,舉起那把劍,卻沒能揮下去。他那樣恨了,其實也只是想嚇嚇她,但她就此消失,沒能再回來,這世界翻山填海也尋不到她。
他說,一百年不算太長,可是,因為不知道要等多久,每時每刻都顯得格外難挨。
一百年,他是上仙,是浮朝,卻再沒能等到一個她。人人見好山好水,世間鮮妍,其實于他眼中,都是枯燥冰涼的代碼。他有錯,錯在他生出了意識。
他有錯,還想見一見她。
其實不止是我,覺得見面好難。
我從回憶中跌出來,大汗淋漓,我想起我不知道為什麼生出一股焦急,我讓宴清都再帶我去一趟十四洲,我要見一見浮朝。
他被關押在那,白衣沾塵,面上卻平靜,酷刑之下卻還保持著體面。烈日令他張不開眼,灼燒他的肌膚,可因著是上仙緣故,傷了又恢復,如此往復。
他合目,手上卻不知道在編織什麼。
我隔著虛無的屏障,喊他:「浮朝。」
他像是沒聽見。
我說:「我要回家了,我來和你道別。我可能不曾告訴過你,從初初見面開始,我就沒把你當成扁平的人物,你像是陪了我好久的朋友。如果在我的世界能夠見到你,我一定天天追著你跑,給你送可樂和西瓜的。你也給我的生活提供了很多幫助。我其實很感謝你能夠出現過。」
我大抵淚點低,眼淚像是要漫出來了。
他還是沒有動,烏黑的發垂到腰際,卻不聲不響一寸寸變得蒼白。
我說:「相見很難,但離別很簡單。我會永遠都記得你的。」我曾悄悄地當過一只漫游仙境的愛麗絲,見到許多不能和別人分享的奇妙。
他卻動了,微微側過臉,輕微地顫動著,他問:「你知道怎麼回家嗎,小美人魚?」
我曾經無聊,和浮朝講過美人魚的故事,誤入大陸的美人魚,錯愛了壞王子,只要用刀刺進王子的胸膛,就可以自在地回到車矢菊藍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