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想到,原來今夜我要成親了。和誰?在哪?有沒有領結婚證?我頓住,想結婚證是什麼。我頭開始有些疼了,皺起了眉,那只清瘦的手伸過來,和我牽連的紅線似乎很靈活,可以無限延伸。
他撫平我眉間的蹙起。
銅鏡里我高扎的馬尾被放下,一梳梳到尾,那手真是好看,穿梭在烏黑的長發里,一個好看的發髻就結好了。他把身子俯下來,看著銅鏡里的我,慢慢地笑了,我看見他闔目時眼皮上有粒小痣,生得很好看。
他說:「我是浮朝。」
我慢慢地開口:「浮朝是誰?」
「是你夫君,是留住你的人。」他彎眼,眉眼那點戾氣消散開,守得云開見月明地露出柔意。
我問:「我是誰?」
他沉默了一會:「岫岫。」
我再問:「是什麼岫,是遠山出岫的岫,還是羅袖的袖,還是秀麗的秀?」
他不說話了,卻把那點紅線一圈一圈纏緊,那點戾氣重新聚攏在他的眉眼,他冰冷開口:「不管什麼岫,你都是留在我身邊的人。」
我安靜地想到,原來,他不知道我的名字。
這城中喧鬧無比,卻無端讓我覺得寂靜。這宅院里鑼鼓喧天,然而卻不見一人。他牽著我拜堂,透過掩面的細簾,我看見他是很歡喜的模樣。他該是一個不為萬物動容的人,牽著的手卻輕輕地發顫。
不見高堂,不見賓客,只有滿眼的紅。
「媒人在哪?」
「山河靈氣做媒。」
「婚書在哪?」
「你腕間紅花為婚書。」
「聘禮呢?」
「十三洲山河都是聘禮。結此婚盟,永不為棄。」
我仰頭看他,他眉眼仍然平靜,可黑沉的眼底分明有近乎瘋狂的執拗。
他手指扣得太緊,我想松開來,他微笑著說:「這里不好嗎?長夜無盡,有許多你沒看過的東西。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為你劈出白日,如果你不喜歡這南洲,不喜歡北三洲,不喜歡我的第十四洲,我可以開出第十五洲、第十六洲,只要你喜歡,都可以的。你該同我拜堂的。」
桎梏在這一瞬間似乎失去了效用,我長長嘆一口氣,我說:「可是浮朝,我只想喝可樂。」
他說不出任何話了。
我腕上生出了第五瓣花瓣,在素白的皮膚上更為顯目。浮朝身姿仍然挺拔,連唇邊的笑都沒變,唯有臉色蒼白些,誰能看出來他此刻忍受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楚呢。花每開一葉,他便痛上千萬分,可他卻是高興的。
我伸手擦去他唇邊的一抹血痕:「很疼吧。」
他卻只是看著我,不說話,一雙眼睛黑沉,像是不愿意錯過一分一秒一樣。
我收回手,攏在袖中,微笑道:「君早就認出我了吧,從初初見面起,從我第一次暈頭轉向地摔在你的腳邊,從你第一次踏進浮花宗的大殿,你就認出我了吧。我們認識在更早之前,在你還沒成為上仙的時候,那時你還是一個像野草一樣輕賤的少年。」
我不好意思地撓頭:「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我當時該是通過一種媒介陪在你身邊,跟在你左右,我也是偷偷喜歡過你的,想盡辦法要你過得好一些,再好一些,我其實很小氣的,但是總是忍不住為你花錢。可是我的運氣好像不太好。你最后證道殺了我。我不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和你有沒有關系,但是你這樣為難我,大概我會在原來的基礎上,更討厭你一些。
」
我看得很清楚,聽到討厭兩個字的時候,他眼底的花驟縮了一下,可能很疼吧。良久,他才開口,聲音有些澀:「我沒有殺你。」
我有些悵然,當然啊,我手速夠快,他的劍還沒落下的時候,我就眼疾手快,一邊心痛一邊注銷了賬戶。我也不想再和他爭辯這些,動自己的手的時候才發覺,他還牽著我的手。
「宴清都和我說,這花,結紅線,羈絆的是無緣之人。但我又太特殊,你就以天地靈氣做媒是不是?一瓣花是一個州府,開滿十三瓣就是十三洲的靈氣。違背天道,用靈氣束縛我在這里,每開一瓣你就要承受一洲的怨恨痛苦,難為你還這樣受得了疼。」我看著浮朝的眼睛,輕聲道,「但我得回家了,我想聽愛豆的新歌,我想追還沒完的番,我想無聊地上學。」
我把手一點一點抽開,我說:「浮朝,相見是很難的事情,相守也是,更何況,我現在一點也不喜歡你。我不會喜歡要殺我的人。」
我手上的那五葉紅花一點一點消散,好像從未出現過那般。我一直以為,這是浮朝對我的好感度,但后來才想明白,這里是他的世界,代表的是我對他的好感度。我心中每次不為人知的小悸動,這朵花都知道。
現在重歸于虛無,好感度歸零。
浮朝扯著嘴角,像是想笑,卻痛得抽了口氣,眼底像是盛了淚:「我怎樣才能留住你呢?」
我說:「留不住。」
這片都城突然平靜下來,一盞盞華燈熄滅,人聲鼎沸散去。宅院開始模糊它的邊際,像是一張紙一碰就碎了。這片幻境如同鏡花水月一般被風吹散開,這樣美的地方,可當我說出留不住的時候,就已經脆弱得像只白色蝴蝶,很輕易地就被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