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主瞧不上我的孩子,哪怕叫他毛蛋、狗剩、鐵柱子也行,為何要給他起名為棄?」
「因為我不能回應你的訴求。」
「這,這都沒見過他,您是不是有些武斷了?」
眼前人神情恬淡,口吻卻殘忍:「他活不到成年,便會受深淵蠱惑而徹底墮落為邪惡。
「這是自他出生便伴隨的詛咒。」
「是嗎,詛咒?」
我一聽,剛才還勉強壓制的怒火頓時爆頂,眼前頓時一片血紅:「那麼請問.......」
「您生而為永世孤獨的神明,這是詛咒嗎?」
「我生而為螻蟻一般的凡人,這是詛咒嗎?」
「眾生有靈,卻飽受生老病死之苦,這是詛咒嗎?」
我倒是希望他對我這番犯上的言論降罪,或者直接驅逐我,但帝嚳默默無言地睇著我,對我顫抖的逼問,甚至沒有任何辯解的意思。
我漸漸冷下心腸:「你既看不上我們母子,便放我們離開也是好的。」
聞言,對方終于略微變色。
「姜嫄,你果然如傳聞中一樣孤勇。」
是孤勇嗎,是想罵我愚勇吧?
「無所求,自然無所懼。」
我擲下一句話,便摘下頭上的面冠,轉身離開了大殿。
11
回到自己的居所,棄正一個人坐在門口雪白的蘆席上玩,手里拿著個樹根雕的木娃娃擺弄,那些帝奴害怕他,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
那娃娃是我前幾天在樹叢里撿的,也是他唯一的玩具。
見到我回來,他高興地丟開了玩具,一手攀著我的腿往上爬,我蹲下身,淚水滴在到了那圓圓的小臉上。
「阿——嫲——嫲——」
棄用一只小胖手給我擦著眼淚,不斷重復著那單調的呼喊,喊得我動搖的心漸漸堅若磐石。
說不后怕是不可能的。
我剛拒絕了帝嚳,更惶恐他會報復,連忙擦了淚,去靈井處打了許多玉乳在陶壺里,打算之后帶著棄偷偷離開。
大不了躲回有邰,還做我的首領。
然而提著陶壺剛回頭,卻見濃蔭里站著個人。
對方著一身輕盈如紗的麻衣,長身玉立,烏鬢浸漆,棄在他寬大的懷抱里窩著,看起來小小的。
「你來做什麼?」
不待我口出惡言,他先開口了。
「你覺得,我要如何做一名父親?」
12
「你要叫他『阿耶』。」
「啊.......咦.......」
「阿——耶——」
「啊.......也.......」
棄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快就把情緒拿捏到位,只見他圍著帝嚳膝頭亂繞,一聲聲「阿耶」
喊得聲情并茂,親熱極了。
而帝嚳還是那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什麼心緒起伏。
「那天第一次聽棄叫我阿嫲,我心中高興極了。」
我坐在濃蔭下,正用柔軟的蘆葦芯子編著一雙小草鞋:「我只是想,也許您會有和我同樣的感受。」
「是麼?你不嫌他丑惡?」
「棄也未嫌我是個凡人,沒理由孩子不嫌棄父母,父母卻嫌棄孩子……再說,他哪里丑惡了??」
我看一眼對方清澈的眼睛,又看一眼棄黑洞般的大眼仁子,昧著良心道:「您看看,他和您長得多像啊!」
「……嗯。」
帝嚳聽了,似乎來了些興致,將棄抱到自己膝頭上坐著。
只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會,又把他放到了地上:「我天生地養,未曾有過父母,又如何做好父母?
「不行,我不習慣。」
我頭也不抬:「即便再不習慣,您也可以試著去扮演一位好父親,不是麼?」
「您希望自己被怎樣地對待,就去怎樣地對待他,這樣就可以了。
」
許久,我將一只做好的小草鞋擱下,才發現帝嚳手里抱著孩子,正默默地望著我。
兩兩相對,他贊了我一句。
「嫄,你是個好母親。」
面前那優美的唇微微揚起,紅潤如一顆攢著露珠的鮮櫻桃。
我第一次見他笑,頓時被耀花了眼。
為防出丑,我只得低下頭,以此掩蓋如雷似的心跳。
「棄,你來試試,看看這鞋合不合腳。」
活潑的棄跳下了父親的膝頭,將小腳丫伸到潔白的草鞋里。
然而我昨夜剛丈量好的尺寸,穿在那雙小腳上卻已經有些短窄了,他似乎很喜歡,無論如何也不肯脫下來。
見他穿著小草鞋走來走去,我有些心酸:「棄還沒有當夠孩子,就要變成一個大人了.......」
「你很心疼他?」
「天下的母親都會心疼孩子的。」
聞言,帝嚳并未反駁:「有你這樣的母親,他也許真的會成為一個好孩子。」
我連忙道:「可光有母親是不夠的,」
「父親的威懾,并母親的溫柔,才能讓他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
此刻,昏黃的日光透過樹枝披掛在他肩上,像融融一層溫暖紗霧。
我以為對方會拒絕,然而那唇角微揚,聲線卻意外地優美動聽。
「好,我會盡力去做的。」
13
帝嚳沒有食言。
他一直陪著棄玩耍,直到日色向晚。
眼看金烏西馳,暮色四合,我從他手中接過孩子,禮貌而謹慎地請示他:「神主,您是否要回主殿了?」
「為何要回?」
以為他是舍不得棄,我心里高興極了。
然而直到夜深了,棄在他臂彎里睡熟了,對方也完全沒有離去的意思,反倒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嫄,你很喜歡孩子?」
「自己生的,當然喜歡了。」
「你若是喜歡,我們還可以再要一個。」
「可,可那個腳印已經消失了......」
對方無言地看著我,眼神深邃而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