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緊孩子冷喝:「到底誰才是元妃?!」
正兩相僵持,身后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女狄,你怎會在此?」
原是玄鳥回來了。
似乎對他頗有忌憚,簡狄支吾了幾句,便指揮帝奴們拉著車輦離開,人還沒走遠,玄鳥朝我點點頭:「神主允你養育,且賜下了名字。」
我自然是喜出望外:「什麼名字?」
他只說了一個字,卻叫我整顆心沉入了谷底。
「你說什麼?」
對方又重復了一次,這次不光我聽清楚了,就連不遠處的簡狄也聽到了,她坐在車輦上拍手大笑,俯仰不止,幾次差點滾下車來。
而我懷中的嬰兒無知無覺,還在睡夢中吐出一個香甜的泡泡。
我抱著孩子,忍不住自言自語:「不管怎樣,你有名字了,不再是不知名的野種。
「你的父親為你起名為棄……」
話剛出口,我眼前已經模糊。
他為你起名為棄……
他居然為你起名為棄!
8
「他是瞧不起這個孩子麼?
「他是瞧不起我。
「因為我是來自鄉野之地的姜嫄,不是麼?」
一個小時后,玄鳥對著仍在哭訴的我一臉麻木:「你莫要再哭了。
「再哭下去,帝丘都要淹了。」
「怎麼會?」
「你有神主的敕封,在哪里哭,哪里就會下雨。」
見我仍是不信,他將我帶到靈井處,伸手一揮,里面的景象立時變了,能看到下界電閃雷鳴,雨落如潑,眼見淹了好幾處稻田。
如此盛大的帝丘,卻容不下我的淚水,我忍不住反駁:「可我的傷心,又該放到哪里去?」
玄鳥不得不使了神通,將我送到一處無人的荒地,叫我盡情哭個夠。
這里是神未曾賜福的土地,廣袤無垠的沙漠。
于是我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哭得天地昏沉,雨水倒灌,泥沙四處沖刷奔流,甚至漸漸形成了一汪月牙狀的湖泊。
第二天一早,我終于哭夠了。
模糊的視野里,卻有一個灰撲撲的人影,正對著湖泊長拜不起。
「你是誰?」
那人一轉頭,見我飄在空中嚇了一跳:「女神,我,我名迪。
「我誤入此沙漠已有數天,差點就要渴死了,幸而昨日天降大雨.......」
原來只是路人。
我看著腳下清澈的湖泊,不免心生感慨:「你要拜湖,還不如拜我。」
「既然你叫迪,那這一處就叫迪拜吧,有這一汪湖,這里定能成為綠洲,你可帶領家族在此安居樂業。」
此人自是大喜過望,連連磕頭。
9
回帝丘后,我很是頹廢了幾天。
就在這短短的幾天里,棄已經可以扶著墻學走路了,時間在他這里變得很快,快得讓我心生不忍,可能是許久沒聽到我說話,棄抬頭朝我「啊」了一聲。
緊接著,他又朝我吐出兩個模糊的音節,見狀,我有幾分驚喜。
「棄,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啊,啊——」他頓了一下,又笑瞇瞇地朝我重復了一聲,「——嫲——」
一瞬間,我心上劈了個小小的閃電。
翌日。
我終于鼓起勇氣去尋帝嚳,卻被玄鳥攔在主殿外。
「未經傳召,不得喧擾神主。」
「你讓開!」
「大膽!你敢以下犯上?!」
我知道帝嚳聽得到,于是便沖著緊閉的殿門大吼:「什麼是下,什麼又是上?!夫與妻并立,猶如天與地,理應平起平坐!
「要我屈居臣服,那和奴隸又有什麼分別?!」
聞言,玄鳥驚呆了。
「姜嫄!你,你竟敢如此!?」
我還待往里闖,卻被他捂住嘴死死拖住,那對涼薄的眼珠子罕見地流露恐懼:「神主仁善,但未必沒有殺伐之心,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他似乎在懼怕什麼。
不過沒等我們爭出輸贏,身后的大門,忽然就洞開了。
10
一個清瘦的人影坐在空曠的大殿里,漆黑的長發逶迤于地,整個人如同鍍上了薄薄光影。
沒了面冠的遮擋,那雙眉鮮翠而細長,如輕煙般散入兩鬢,被那一對碎玉瓊珠似的眼睛注視的我,滿心的怒氣瞬間就啞火了。
「神主.......」
「你可呼我姬俊,也可呼我姬夔。」
帝嚳只是帝號,但我還沒大膽到直呼其名,見我有些拘謹地默立著,對方一指身旁的位置。
「坐。」
我坐下后,見他手里擺弄著一個造型奇異的陶器,有些好奇:「這是何物?」
「是我剛制的樂器,塤。」
「哦?」
帝嚳將那小小的樂器湊到唇邊,只是輕輕一送氣,那小東西里便迸出一道清澈而悠遠的曲子。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完整的樂。
我看到了面前霞光萬丈,而天地初生于混沌之中;
看到了旭日綻放,新月升起,也看到了女媧盤泥,眾民繁衍;
我看到了熙熙攘攘,浮生歡笑,也看到了戰爭罹禍,生離死別;
而我如一塊頑石立在云端,默默觀望著這一切發生,直到海枯石爛,滄海桑田,塵世間的光華流轉飛快,一切終又歸于混沌前的寂靜。
不變的,只有那永恒輪回的漆黑永夜。
一曲終了,相對無言,帝嚳放下了塤,凝神望著殿外一層層霞光漫溢的云海。
神與人,有一樣東西也許是共通的。
那就是不言自明的孤獨。
許久,對方開口了,語氣里有著微妙的期待。
「你聽懂了嗎?」
「女嫄只是個凡人,又怎能理解神明的心情?」
「……」
將對方的不快收在眼底,我勉強提提嘴角:「倒有一事,我今日拼個一死也想求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