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我恍然大悟。

再天真爛漫的母親，也還是母親。

母親對待自己的孩子，永遠心細如發。

我沒有說話，張開手，擁抱了她一下。

20

程野在飛機上很快就睡著了。

頭一垂一垂的，有時候還能把自己垂醒。

我看不下去了，挺直了身子，費力把他的頭往我肩上靠。

鄰座是一個老太太，戴著眼鏡在看書，看見我的舉動，抿起嘴笑了笑。

我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后來不知怎麼我也睡著了，被廣播吵醒的時候，發現自己靠在程野肩膀上，身上多出了一件他的外套。

我揉了揉眼睛，他就發現我醒了，湊過來，笑瞇瞇：「醒了啊？你剛才說夢話了。」

我有點懷疑：「是嗎？淺睡眠還能說夢話嗎？」

他一本正經道：「是啊，你說得可清楚了。」

「我說什麼了？」

程野忽然湊近我，眼睛亮晶晶：「你說，程野程野，我們重新在一起吧。」

21

旅客們紛紛下機。

我也要起身拿行李，忽然被程野拽住手腕。

他看著我，表情認真：「承認吧，真真，你也喜歡我。」

程野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他似乎從來不會尷尬。

哪怕是此時，過道里的幾個旅客偏頭看我們。

雖然他們臉上都掛著一點點饒有興致的笑容，但還是讓我很尷尬。

我把他的手掰開，擠出：「你是在演什麼古早霸道總裁嗎？」

程野不依不饒：「那你不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嗎？」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鄰座的老奶奶笑著起身，很和藹地看了看我們倆。

「年輕真好啊。」她這樣說。

我更加臉紅，試圖捂住程野的嘴：「你別說了。」

他趁機在我掌心印下一個響亮的吻，沾沾自喜：「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

機艙里不知哪個人先起的哄，我尷尬得想把腦袋塞進書包里，程野卻像個閱兵的將軍，得意揮手：「大家以后來喝喜酒啊！」

我們重新在一起了。

原因也很簡單，暑假那一個月，那些我還沒來得及看見的程野的細膩與真摯，一點一滴，都浮出了水面。

和這樣一個像太陽一樣的男孩子在一起，再深的陰影也能消散吧。

我想。

22

放寒假前，程野約我吃飯。

菜很好吃，冬天里吃冰淇淋也很爽。

氣氛剛剛好，我突然收到了高中同學的一條微信。

：真真，這是你媽媽嗎？

下面是一張照片，她被人推倒在路邊，消瘦的臉頰上還有淚痕，面前站著幾個表情激動的男女，看上去是在吵架。

我連忙回復：是的，這是在哪兒？什麼時候的事？

他說：就現在，北府大街上，我沒敢認阿姨，好像聽他們說是欠債什麼的……

欠債？

我趕緊給媽媽打電話。

前兩個電話都沒接，第三個才打通。

電話里，她的聲音格外平靜，甚至沒等我開口，就直接說：「真真，媽媽在上班，老板來檢查了，先不說哈。」

下一刻，電話被人搶走，對面傳來一個帶著鄉音的男聲：「真真，你們家欠的錢，到底還不還了？」

我依稀聽見媽媽在那邊大喊：「你干什麼呀？她還是個學生，你別跟她說這些，我會還的！」

電話掛斷了。

我攥著手機，看著面前的美食，忽然覺得格外扎眼。

我的手機漏音，剛才的對話，程野估計全聽見了。

但他一句也沒追問，只是問我：「還吃嗎？」

我說：「不吃了，我得買票回家。」

他摸摸我的頭，動作很溫柔，卻讓我想哭。

「買票來不及，我開車送你回去。」

23

車上，我終于又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她的聲音有點兒疲憊：「真真啊？你回來干什麼？不是說寒假還要實習嗎？」

我忍著眼淚：「想你了，回來看看你。」

她笑了一下：「還跟小孩兒似的，我在家一切都好呢。」

掛了電話，我哽咽得說不出話。

程野默默遞給我紙巾。

我拿紙巾蒙著眼睛，腦海里浮現出小時候的場景。

我爸從前是做生意的，后來擴大經營，結果遇上政策變化，投資失敗，血本無歸。

他整個人狀態很不好，渾渾噩噩的，開車的時候沒注意，雪天滑下了山崖。

爸爸和媽媽感情很好，媽媽一度以淚洗面，卻為了我擦干了眼淚，從給飯店洗碗開始，一點點努力賺錢、還錢、供我讀書。

在我讀大學之前，我們明明已經還完了所有的債務，到底哪里又多出一筆欠債？

媽媽說，這筆欠款，她也是這兩天才知道的。

爸爸借這筆錢，是為了給工人發工資。

由于破產清算的時候沒有算進去，對方又一直沒有聯系，所以媽媽就以為所有欠款還清了。

「他們家，唉，也是命苦。小兒子意外癱瘓了，看病要錢。前幾周清點家產的時候發現你爸爸還欠著十萬沒還，就來找我了。我說了會還的，買菜回家在路上碰見了他們，就，唉……」

都是苦命人。

我問：「你還差多少？」

媽媽笑得勉強：「還差八萬多。」

我翻遍了手機銀行，兼職的工資、家教的工資、老師發的科研補貼……

加起來，也只有六千多。

程野忽然拍拍我肩膀：「上次季星的家教錢還沒給完你呢，還有他看病的錢也是你墊付的，我看看，現在還給你吧。

」

季星的家教錢早就給我了，看病……也只是買了個云南白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