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譯到最后的時候語速慢了下來,有些認真地看起了這篇文章。
老師表揚了我并讓我坐下。
「翻譯得很好,只是標題有一點瑕疵。」
「Sink or Swim。
「方舟同學直接翻譯的是下沉或者游泳。
「這兩個單詞確實是這個意思,但是在我們讀完整篇課文后,我們就能領會到這個題目的真正意思。」
我看著老師轉身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
「沉淪,或者自救。」
我愣了愣。
「課文里的主人公如果放棄了自己,她一輩子也不會走出去,但是她沒有放棄,反而拯救了自己。
「為什麼會有高考呢,因為這是每個人人生中唯一一個絕對公平的轉折點,抓住了,跳出去,就是另一種活法。」
我知道老師并不是特意說給我聽,在學校里沒有人知道我的家庭狀況,但她卻正好讓我完整地聽到了這些事。
我沒有再聽她講下一篇課文的聲音。
我撐著頭,用筆在那篇課文的題目上畫了幾個圈。
我又想起舅舅之前說我媽因為他放棄了去大學的機會。
他說是因為那個時候他老是闖禍,只有我媽有空去給他收拾爛攤子,而且姥爺姥姥本來就不同意花錢讓我媽去上學,就讓她留下來看著我舅了。
如果那個時候,我媽去上外省的大學,會不會有另一個未來?
遠離了她的弟弟,她的爸媽,會有一個很好的工作,再遇到一個對她好的人,她也會真心地去愛她所有的孩子。
但這些假設都是沒有意義的。
她已經做出了選擇,她留在了這里,困在這里。
但我還沒有。
我坐直了身子,在 swim 這個單詞上狠狠地畫了一個對號。
我不會被困在這里。
6
我開始像不要命一般地學習,不再糾結著要怎樣提高現在的生活質量,而是擠出所有時間,成績開始持續上升。
中考,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到重點高中。
但是這個時候,我弟查出了糖尿病,我媽說不會給我出任何學費。
于是我在學習之余又開始打工。
我有時候會躲著爸媽去看一眼我弟,然后再出門打工。
我沒有去跟他交流,因為我覺得他不缺我這一個人的關心,而且是在我自顧不暇的時候。
爸媽都開始為了我弟的病忙碌起來。
于是我變得更加沒人管,就算打工到深夜,沒有回家,也不會有人在意。
其實我也不在意,我滿腦子都是錢。
我可以被太陽曬到脫皮后還扛著麻袋卸貨,嘴里還念叨著要背的單詞,可以在滿是蟲子的淤泥地里抓泥鰍賣錢。
我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拼命往上爬。
直到老板娘都看不下去后,將我安排在柜臺收錢,額外要幫她的兒子補習。
我鉚足了勁往上爬,為了我想去的大學拼命攢錢。
那外省的雙一流大學,只要我保持現在的成績,幾乎是穩過。
我每天都偷著時間過,生怕浪費了一點能讓我遠離這里的機會。
隨著高考越來越近,我并沒有緊張,反而是越來越安心,我甚至在百日誓師這天給自己放了一天假,不再埋頭于題海,而是抬起頭好好地看一下校園和同學。
這種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續到我看見了我爸媽。
他們拽著我去醫院做了體檢后,又請我去吃了頓大餐。
我幾乎要被他們的態度騙過去了,甚至在看到我弟因為透析而蒼白的臉上綻出笑容的時候,我會想擁有一個這樣的家。
但是不出意外,都是假象。
幾天后,就被叫過去,讓我給我弟捐一個腎,他的糖尿病惡化成糖尿病腎病了。
無意外,又是一次爭吵。
我頂著被打了一巴掌的臉去小賣鋪看店時,老板娘很驚訝。
「又打你了?什麼父母啊這是,快高考的孩子我都恨不得供起來。
「小舟,這次還拍照嗎?」
我摸了摸被打的那一側臉問:「腫得厲害嗎?」
老板娘走過來看了看:「不厲害,就是有點紅。」
「那就不照了。」我搖了搖頭,沖她笑笑。
「姨,您把之前我讓您收著的文件給我吧。」
「行,姨一會去給你拿。」
我坐到柜臺前,從旁邊抽了一支鉛筆在手里轉著,短暫地回憶了一下那天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假象,除了我弟,每個人都盡力地維持著和諧。
所以那天成為了我為數不多可以用來回憶的美好場景。
我用它來提醒我。
只要靠著高考走出去了,我就會真的擁有這樣的場景,這樣每個人都真心實意地開懷大笑的場景。
我打開一套試卷。
我還不能停。
7
但我沒想到她會來拿我存的錢。
我不能辦銀行卡,所有的錢被我藏在沙發底下的鐵盒子里,我拿到錢后會存在那里。
而我打算在高考前最后一次回家,把錢拿走的時候。
我看見我媽手里拿著那個鐵盒子。
我瞳孔一縮,猛地上前搶過鐵盒子打開看。
里面的錢起碼少了一半。
「錢呢?」
我抬頭盯著她,尾音都有些顫抖。
「你弟的病惡化了,需要換腎,你不簽字,除了拿你的錢你還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