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遠在京都,讓我一顆心千瘡百孔的人。
明明一個是成年男子,一個是幼女,可是五官神態卻十成十地相似。
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不堪的過去,讓我不得安寧。
尤其是凝神思索的時候,她總是自然而然地胳膊肘往桌上一杵,手托著腮,半垂著眼簾,就連偶爾皺起的眉頭都一般無二。
她從未見過他,可動作神態卻無一不是像足了他。
血緣,有時候還真是扎心地奇妙。
林粟說喜喜像那人沒關系,時間會沖淡一切。而他是醫科圣手的親傳弟子,總有一天會醫好我的心病,讓我徹底解脫。
喜喜這個名字是林粟取的,他說一聽就喜慶開心,而我最需要的就是開心。一如他曾經給那只貓取名叫「哈哈」。
他從來,都只是想讓我開心。
我實在不該引誘他,卻又暗自慶幸引誘了他。
否則,縱然飄零一生,又有何人會將我珍重如斯呢?
14.
我想我終究還是要放下一切,重新開始的。
林粟睡了那麼久的地鋪,也該給他挪到床上來了。
特意選了個天光不錯的日子,將被褥晾曬好,便提著菜籃子準備出門摘菜。
隔壁六嬸隔著籬笆與我打趣,說喜喜這麼喜歡去她家玩,將來要嫁去她家做兒媳婦才好呢。
我與她玩笑著出了門,可臉上的笑意卻在剎那僵硬,來不及褪去,就突然心如擂鼓,眼眶發熱。
空山鳥語的山野村莊,不知何時停了一輛華貴至極的馬車,馬車兩側又有護衛無數。
一時周遭安靜得連鳥兒都不叫了。
我怔愣著,連手上一直提著的菜籃子也掉落在地。
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幫權貴的能量,也低估了沈燁這輩子一定要親手弄死我的決心。
馬車的簾子緩緩掀開,他走了出來,一如既往地清貴至極,俊美無儔。
他披著一件及地披風,就那麼定定站在馬車上,高高的,遠遠地看著我,目若寒霜。
卻又不意突然執著一柄長劍,那劍尖直抵我的喉嚨而來,又戛然而止。
他蹙著眉,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著:「我真是恨極了你……」
15.
此時陽光刺目,而我看著沈燁卻冷汗涔涔,那些卑微和窒息感在我心里重新翻滾撕咬,讓我頭皮發麻。
他只是看著我,不發一言,幽深的眸色卻要將人生吞活剝。
我極力平靜:「小侯爺,別來無恙。」
「縱火詐死,帶孕出逃,阿萸,我竟不知你還有這本事,你怎麼敢……」
他該是氣極恨極,以他的性子,即便是不要了的寵物,他可以自己隨意丟棄殺害,卻絕不能容忍一個寵物膽大包天自己跑了的,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蔑視。
「螻蟻尚且偷生,我只是想活得長久一點。我不過是個替身,小侯爺如今美眷在側,我早已無用,何不成人之美,放我一條生路。」
他嗤笑,那聲笑蒼涼諷刺。
「你我本無緣,全賴這張臉,不如你劃爛它,放過我吧。」我伸出手將他直抵我喉嚨的劍刃往上移了移,幾近哀求。
我今日想活著,大概只能讓他出了這口惡氣,除此之外,別無籌碼。
「你這輩子,生死都只能在我身邊,一步也別想離開。」
烈日當空,卻徹骨寒涼。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能多出這四年安逸時光,也算值了。
「你殺了我吧。」我沖沈燁笑得凄然,徹底向這無力的宿命臣服。
周遭安靜得窒息,襯得幾聲蟬鳴格外刺耳,可我等待許久都沒有銳器刺入肌膚的痛感。
倒聽見沈燁冒著寒氣的切齒聲:「你寧愿死,都不肯跟我回去?」
他收了劍將我拉近,兩只手狠狠抓著我的肩膀,好像獵鷹終于擒住獵物。
他咬著我的脖子,恨不得吃了我:「我偏不讓你死,你得活著,活著留在我身邊……」
我與他,恩愛過,磋磨過,惦念過,卻在這一刻突然煙消云散,只剩無邊絕望。
我連自己的生死都控制不了,只能任人欺凌,全無反抗之力。
我與他之間,談什麼情說什麼愛?可笑不可笑?
我拼命推開他,想擺脫他的掣肘,拉扯間,沈燁好笑地在我耳邊低語:「別鬧,快看看有人生怕我找不到,特地趕來送死呢。」
我一聽頓覺頭皮發麻,林粟這個傻子!
他竟然糾集了整個村的壯漢,個個手握鐮刀木棍趕了過來。
我顧不得跟沈燁拉扯,沖他喊著:「快走啊,你帶這麼多人來送死嗎?」
「我知道是送死,可若是做個縮頭烏龜,那比死更難受。」他說完沖身后的村民一揖,朗聲道:「感謝各位鄉親來替林某壯聲勢,到此為止,各位請回吧。」
這些村民家家都受過林粟的救治,對他很是尊敬,可講義氣也不能扎堆送死啊。
「六叔,他們有刀劍的,你帶林粟一起走,快走啊!」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沈燁,沖領頭的六叔大喊。
林粟不肯走,他說事情是我們一起做的,怎麼都不會讓我一個人面對。
我心中一酸,遇見他,何其有幸。可我現在只能用盡全力沖他嘶吼:「我要你活著,活著知道嗎!走啊!」
沈燁的護衛已經提著刀圍了上來,六叔他們拽著林粟往密林深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