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大軍閥陸執娶了他的二姨太,上海商會會長的小女兒,宋安然。
雖說陸執這幾年聲名鵲起,戰功碩碩,手握重兵,權力極大,但也不至于讓上海商會會長把女兒送上門當妾吧。
怎麼不至于。
我爹就這麼干了。
1
陸執年少時在我家當過差,
他父親母親通通死在了我家。
怎麼死的?
呵呵……
被我爹還有我大哥給逼死的。
我是親眼看著陸執跪在雪地里,磕著頭,求著我爹給他點錢安葬他的父母。
我爹這人吝嗇無情,對工人又嚴苛,那會兒清政府才滅亡,時局混亂,我爹是能摳搜就摳搜。
每天從我家抬出去凍死的餓死的一大堆,但還是不停地有人甘愿來我家做事。
我爹拖欠工錢的辦法各種各樣,我大哥就跟在他后頭學。
陸執的父母在我哥手底下干了兩個月,一分錢沒拿到,上門討債,被我爹污蔑他們偷錢,打了一頓趕了出去。
那年的冬天特別冷。
夫妻倆沒能熬過去,死在了那個冬天。
陸執那年大概才十五六歲,跪在雪地里,一跪就是三天。
2
我大哥帶著我去買糖葫蘆的時候。
他跪在那里。
糖葫蘆買回來了。
他跪在那里。
我坐在青石臺階上,把糖葫蘆都給吃完了。
他還跪在那里。
凍得小臉通紅,嘴唇發紫,倒下去又跪起來。
最后,我大哥出來把他領了進去,說給他錢安葬父母,但是他得在我家做三年的免費勞工。
陸執同意了。
我記得那天他趴在那里,把我大哥扔在地上的銀元一個個撿起來的時候,表情是冷漠的。
3
我后來問陸執,那麼點錢怎麼下葬啊。
他說窮人有窮人的方法。
陸執在我家當差的時候老是被我哥欺負,我大哥打他跟打畜生似的,恨不得把人往死里打。
我懷疑地問過大哥,這樣會不會把人打死。
他說窮人的命賤,打不死。
4
陸執整天要做好多事,劈柴、洗衣服、挑水、做飯,還要給三姨娘的狗洗澡、鏟屎。
他做事,我就在一旁看著。
一開始覺得他好玩,總是被我哥打,總是不吭聲。
后來又覺得他可憐,大冬天就穿了件又薄又破的短褂子。
我偷了件我哥的衣服給他,他說臟,不穿。
我心想誰的衣服也沒你身上這件臟了吧,硬要他穿,他硬是不穿。
最后被我哥看見了,又把他揍了一頓。
那天我哭了好久好久,好幾天沒去后院看他。
后來我去的時候,他往我手里塞了根糖葫蘆。
5
我是家里最小的了。
我母親是嫡太太,生我的時候都三十好幾了,所以我爹和我大哥都疼我疼得一口一個心肝兒。
不過后來我大哥有了喜歡的人后,就沒叫我心肝兒,他都叫黎音心肝兒,還讓我以后都叫黎音大嫂。
我大嫂是女子學校的學生,叫黎音,長得那叫一個水靈,一個好看。
穿著藍色旗袍走路的時候,我就忍不住跟在她后頭學。
她笑著把我抱起來,說等我長大她就給我買洋裝,穿禮服,那才好看。
我大哥追黎音是花了心思的。
錢都一茬一茬地往外花。
黎音也經常穿著鮮艷的衣服、梳著好看的頭發來我家。
不過,我發現,她更多的時候,是把眼睛放在了陸執身上。
陸執進來的時候,她盯著看。
陸執倒茶的時候,她盯著看。
陸執出去的時候,她還盯著看。
直到有一天,我去后院,看到她和陸執在棠梨樹下相擁。
我就知道,原來她喜歡的不是我哥,是陸執。
我哥發現后,把陸執打了個半死,問他是不是喜歡上黎音了。
我攔不住大哥,被他輕輕一甩就摔了個屁股墩。
陸執被打得渾身是血,躺在地上半天沒動。
我問我哥他是不是死了。
我哥一腳把他踢了出去,大喊,死也死遠點。
陸執趴在地上連氣都沒了,我蹲在他旁邊哭。
等我哥走了,他才動了動手指,讓我別哭了。
他一個人拖著瘸腿走回后院的柴房,睡了好幾天。
我每天過去就是先探探他的鼻息,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黎音過來看他,還給他帶了藥,黎音一邊掉眼淚一邊給他上藥。
她抱緊了陸執,讓他趕緊好起來。
我越看越覺得他們倆像戲文里唱的苦命鴛鴦,而我哥就是拆散苦命鴛鴦的壞人。
陸執躺了多少天,我就多少天沒跟我哥說話。
我大哥天天哄我,給我買好吃的好穿的,我也沒理他。
后來我看到我大哥夜里一個人喝悶酒,喝醉了就哭著叫黎音,覺得他也挺辛酸,還是勉為其難地原諒了他。
6
陸執能走之后,又繼續被我哥折磨。
還當著黎音的面把陸執的腦袋踩在腳底下,耀武揚威地對黎音顯擺:「這種人只配給大少爺我擦鞋。」
黎音沖過去一把推開了他,把陸執扶了起來,哭著撲進他懷里。
「我們走吧,陸執,你又沒簽賣身契,我們離開這里。
」
陸執的表情還是很冷漠,他好像早成了一具尸體,沒有感情,沒有知覺,那場大雪把他的身體和心都凍僵了,他只是牽線般地被支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