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死去的第十年,溫衡身邊多了一個女人。
他把她當作我的替身,對著她叫我的名字。
「念念,念念……」
一聲聲都被我盡數聽到,可我只能飄在半空,看著他們。
1
我小時候家中出事,不得不寄養在溫家。
溫衡的父母與我的父母是舊相識,視我如己出,待我極好。
葉家與溫家又是鄰居,因此我、溫衡和葉椋從小玩到大,算得上青梅竹馬。
溫衡脾氣很好,待人很溫柔;葉椋則算是他的對立面,性子冷淡,毒舌傲嬌;至于我,用葉椋的話來說,溫溫吞吞,像一個面團,可以任人揉捏。
他說這話時,往往就會摸我的頭,惡劣地把頭發都揉亂。
因為身高壓制,我奈何不了他,只能瞪他一眼,隨后就聽溫衡含笑道:「你不要看念念很好欺負,真生起氣來,我估計你也招架不住。」
這話是有依據的。
我剛轉學過來時,學校附近的小混混總來向我要錢。那會兒我才十二歲,剛到溫家,新的環境讓我不知所措,頭幾次就唯唯諾諾地給了。他們得了甜頭,愈發大膽,某日把我堵在巷口的同時,不知誰的一只手探向我的腰部。
那一瞬間,我全身汗毛倒立,把手中的書包大力地砸向對面,一下又一下。
十五六歲的混混不可能被書包嚇到,我不出意外地被踹倒在地。
有人啐了一口唾沫:「給臉不要臉。」
拳腳相加,疼痛在那一刻讓我體驗到了生活的真實感。
我在模模糊糊中聽到了溫衡的聲音:「老師,就是這邊!」
還有人沖過來,對著落在最后的小混混打了一拳。
后來我得知,他就是時常和溫衡走在一起的男生,葉椋。
葉椋說,那日的我像一只炸了毛的貓,攻擊性很強,但也蠢得不行。
溫衡杵了杵他,示意他閉嘴。
溫阿姨坐在床邊安撫我道:「你已經很勇敢了,但是以后遇到這種事,要記得告訴我們和老師,好嗎?」
她依舊很溫柔,就像接我過來那一日,目光柔和,摻雜些許心疼:「念念,以后你就住在阿姨家好不好?」
那日我沒有給她任何反應。
這回我悄悄松開抓皺了的被角,點了點頭。
從此,我就和溫衡他們一起上下學。
我很后來才知道,那次我出事以后,溫衡和葉椋都被溫阿姨教育了一番,大意是責怪他們沒有保護好我。
溫衡后來也時常夢囈,眼角帶淚:「念念,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我趴在床邊看著他的睡顏,哪怕知道他聽不到,也會不由自主接一句:「真的不怪你啊……」
但這都是后話了,很久很久以后。
那些年在溫衡和葉椋的保護下,我自由且野蠻地生長,還算得上是無拘無束,自在快樂。
高考結束那晚,溫衡借酒壯膽,和我表白,我們就在一起了。
而后我們去了同一所大學,在南方。而葉椋保持他一如既往不走尋常路的人設,選擇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學。
大學四年,我們三個在假期都會相聚。
葉椋總是嫌棄說,他不想做電燈泡,更不想吃狗糧。
溫衡也會打趣他說,何時能找個女朋友,就不用吃這種苦了。
葉椋輕飄飄地回懟一句:「戀愛?狗都不談。」
他說這話時,俊朗的眉眼微微蹙著,顯出一絲不耐。
溫衡見好就收,扯起其他話題。
但世間到底聚散離合尋常,出于學業工作等等原因,我們和葉椋的見面次數越來越少,能聊的話題也越來越少。最后一次相聚,竟是隔了將近一年了,而且時機很不好,正是在我出車禍去世那日。
我沒親眼見到那一日的場景,但后來聽他們說,葉椋與溫衡打了一架,兩敗俱傷。
我也不懂他們之間為什麼要打架,分明不是他們的錯。
二人被帶到警局以后,逮著那個醉酒的司機又是一頓打,最后雙雙被警察叔叔嚴厲教育了一番,才悻悻收手。
我在他們出警局的那一刻「蘇醒」,飄在半空,興沖沖撲過去想抱他們,卻瞬間穿過了他們的身體。
我碰不到他們。
他們也碰不到我,看不到我,聽不到我。
許念念死了,死在她二十五歲的、充滿希望的夏天。
2
其實我對生死沒有那麼在意。
到溫家以前,死亡是我生活中的常客,父母、親戚,陸陸續續,像是排著隊似的;到溫家以后,我才知道生活還有另一面,可以充滿希望、生機和快樂。
這幸福的十多年于我而言,已經彌足珍貴。況且我被車撞的那一瞬間,死亡降臨得很快,我基本沒有感受到痛苦。
因此溫衡摩挲我的照片,自言自語問我疼不疼時,我在一旁急得跳腳:「我不疼啦,你不要再這麼難過了。」
我知道我的離去會讓他傷心,但是十年了,他夜夜難眠,性格越發孤僻,讓我從一開始的「希望他永遠不要忘記我」,變成了「希望他能快點忘記我」。
所以當方夢出現時,我心情很復雜。
她與我有七八分相似,笑起來時幾乎就是我二十五歲時的模樣。
溫衡的目光在那一刻,呆滯了,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