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知道。」
「百姓罵你,就是罵我,勿叫我九泉下也不安生。」
「惜知道。」
似乎已經無可囑托,我剛閉眼,就聽他喃喃道:「我要和娘子一起走。」
不,不可!
我于回光返照之際厲聲道:「你可記得,我有心愿未完?」
他閉目不語,清淚長流。
「我死后,你要替我完成!不然就算你追來地府,我也要與你合離!」
他聞言立時崩潰,我上揚的手也在此刻驟然跌落。
「相公,你要記得……」
記得好好活著。
也要記得忘了我。
24
玉氏死后第一日,閻羅惜抱尸于懷,誥命大妝,描眉畫唇,不假人手,嚴妝既罷,玉氏儼然如生,諸人遠觀議論,皆不敢上前。
玉氏死后第二日,玉家人上門討尸,言女子暴死不詳,需火焚去穢,骨殖散入溝渠,遭閻羅惜舉槍銃驅趕,全族顏面掃地。
玉氏死后第三日,一對旁支姐妹奉家主之令上門,欲給閻羅惜續弦,兩女相貌卓絕,比玉氏猶有過之,卻遭對方橫加斥罵:「魚目之珠,焉敢與星月爭輝?」
玉氏死后第四日,足不出戶。
玉氏死后第五日,足不出戶。
玉氏死后第六日,足不出戶。
也有人放言,這幾日于紫云庵、霄華觀等天下道場見到了當朝首輔,言其蓬發跣足,狀若瘋癲,見人輒問復生之法,此數人均被大鄴城衛軍視為妖言惑眾,當場擒拿。
玉氏死后第七日,天子一封手書,送去相府:唯聞亞父日日夜夜,椎心泣血,恐情深不壽,天下百姓何安耶?宜早日安葬玉娘子,使其魂清魄定,入土為安。
八日后,閻首輔選一楓林,親葬逝妻,淚灑沾土,悲聲悼玉娘子誄:
「吾至愛汝,誠愿與汝相守以死,白首天地,終不可得。遙想與汝星夜暢談,相濡相守,啟吾一生歡愉喜樂。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則又望其有,吾不能舍汝,唯盼時時于夢中得汝!哀哉,汝于九泉之下聞吾哭聲,當泣相和!」
聲聲泣血,字字悲聲,回顧眾人,輒不忍看。
25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當初的甘草方早已泛泛,不少商販將甘草糖做成咸魚形狀,這種青綠色的棒糖,成了江南最有特色的零嘴之一。
見小孩鬧著要吃糖,孩子的母親連忙將他拉走:「這是咸魚糖,吃了會變咸魚的。」
不小心抬頭,卻見不遠處一男子戴著兜帽,蒼白高瘦,仿若一抹幽靈,正死死地盯著她,頓時不寒而栗。
那對母子走后,閻羅惜買了糖拿在手里端詳,忍不住笑道:「你死后無人記得你,倒是這棒糖流行開了,愚民不識好心,輒呼你為咸魚,只有你傻,還說什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此時,有涼風迎面,他忽然激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血絲。
回到府里,他的忘年交黃太醫來拜訪,見他形銷骨立,膚色奇白,連忙為他診脈,閻羅惜任他作為,口中喃喃:「昔日惜皮肉受苦,并不覺苦,寒窗苦讀,并不覺苦,如今她去了十余年,我每日滿嘴苦汁,有苦難言,只覺苦海茫茫,回頭無岸,不知該如何排解。」
老人捉住他脈搏,臉色數變:「君有疾,在肝腸,五內如焚,藥石難愈。」
他身后,黃娘子依門而看,淚垂于睫,閻首輔十年未續弦,她也成了京城著名的老姑娘:「閻大人沉疴難愈,我愿為奴為婢,侍奉湯藥,還望大人......」
話音未落,閻羅惜隨即打斷:「我使你為奴為婢,又將我妻置于何地?」
為避嫌,他側身掩面,眸光冷淡:「我答應過娘子,一生一世,我止一妻。」
黃氏父女離開后,他于書桌坐下,輕嗅桌下香囊的艾味,隨即手畫一幅,卻是一對坐在秋千上的小人,他癡癡看了那對小人一會,在那畫旁題下了一行米粒大的小楷。
「斯人已杳,空余陋室,詩書盡去,憾恨人間。」
不過十年而已,他已華發叢生,油盡燈枯,很快就要下去陪她了。
她遺留的心愿他都盡力去做,定國安邦,治世傳人,已是將自己的所有價值貢獻給了大鄴,即便立即去地府尋她,也是理直氣壯的。
預感到那一日將臨,他將窗牗大開,任冷風吹著他奇異、潮紅的面孔,恍惚還是那個霞光下的紅蓮少年。
「信男捐出家財百萬,良田千畝,不做神仙,只愿還復人身,再與娘子續一世情緣。」
觀元二十七年,朔冬苦寒,閻羅惜寒疾復發,纏綿病榻,三月不治而亡。
大鄴一代名臣,就此隕落。
26
我剛睜眼,就見玉子玿的一張大臉端正地擺在面前,差點嚇到猝死。
我侄女玉子玿你們還記得不,就是我筆名玉子燒的靈感來源,她狐疑地盯著我掛滿冷汗的面孔:「姑,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好了。」
「會不會說人話?」我斥了一聲,一邊下床穿衣:「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穿了本小說,差點醒不過來。」
「哪本小說?」
「就是我跟那個男頻作者對線一個月,噴了一萬五那個小說。」
「哦!?」玉子玿也是個追書狂人,聞言立即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那本書前兩天通盤大改,男主都改死了,現在讀者沒得看, 都在罵這個文太監,網站都快被投訴倒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