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福子方才說謝仞要去什麼地方,只怕是派他出去巡視南方十二州府。
這些日子我與謝仞過得溫馨平淡,宛若最普通的一對戀人,我甚至都忘記了,謝仞他并不只是我的愛人。
他還有一層攝政王的身份,而這……并沒有給他帶來好下場。
懷德六年,小皇帝已經十二了,已經可以處理一部分朝政了,他也就是從這時開始打壓謝仞。
書上寫的,小皇帝將謝仞調離京都,遠派南方巡視州府,借此收拾他麾下勢力,待到謝仞回來便大勢已去。
「謝仞作為一介宦官,把持朝政,危害朝野,除去一切職務,貶為庶人,懷德八年秋后問斬。」這是謝仞的結局。
我頓覺心驚,渾身冰涼。
「怎麼醒了?」謝仞進屋,見我站在窗前,問道,「被吵醒了?」
我環住謝仞的腰,想著這個我抱著的男人在不久以后就要永遠離開我,便哽咽起來。
我的淚濡濕了他的前胸,他有些慌張,輕拍著我的背,「怎麼了?做噩夢了嗎?還是有什麼委屈,你與我說。」
我抽噎道:「阿仞……你是不是要走了。」
謝仞垂眸,了然,「你聽見了。陛下派我去辦些事,遠一些,巡視州府,可能要去段時日。」
聽得謝仞的肯定,我的心便如被利石堵住般難受。我想讓謝仞別去,可是……這便是公然違抗君命了,就將把柄親自送到小皇帝手中,謝仞……只怕失勢更快。
我腦袋亂哄哄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個勁地掉淚。
這將謝仞嚇壞了,一個勁地問,卻問不出什麼。
我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緒,擦了臉上的淚,「阿仞,我睡不著了,你陪我去走走吧。
」
我們走到了花海,昨日給他過生日的那顆桃花樹下。
我縮在謝仞懷中,抬頭看著天上星辰。
「莞兒,我很擔心。」謝仞緊了緊我身上的披風。
我沉默著,思索再三,「阿仞,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以后會發生什麼?」
謝仞怔住了,他顯然沒想到我會這般問他。
「阿仞……與皇帝向來不睦,阿仞離開京城以后,小皇帝和太后可能會對阿仞手下的東廠動手。」
「阿仞可想過應對之策?」
謝仞看向我,神色復雜,「你怎會突然想這些?」
我低下頭,不敢看謝仞的眼睛,「我很擔心你。」
「莫怕。」謝仞輕吻我的額頭,「無論如何我會護你周全。」
「我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而且擔心你,你要怎麼辦?」
謝仞沉默著。
我咬著唇,緩緩說出我心中的想法,「阿仞……沒有想過反抗嗎?」
謝仞抬眸,有一瞬間的銳意,隨即隱去。
「莞兒,這是先帝的江山,許家的江山,我從未想過染指。」謝仞松開我,站了起來。
「你可知,我名謝仞,這『仞』字是何意義?」
我搖頭。
「先帝登基之時,賜我『仞』字,便是要我做一把利刃,替他斬斷身邊所有桎梏。」
「縱然先帝善權衡,性子多疑,在他手下并不算好過。但是終究是先帝給了我如今的一切。」
我從未想過,縱使謝仞手段陰毒,卻還是有這份忠心。
「我原以為,阿仞并不是甘受擺布的人。」我看著謝仞的背影出聲道。
謝仞轉過身,坐回到我身邊。
「我知你是如何想的。可是先帝臨終托孤之時,與我說,朝中局勢復雜,希望我仍舊做一把利刃,幫小皇帝守住這江山。」
「我是太監出身,手下唯有東廠與錦衣衛,我只有狠辣才能幫小皇帝肅清朝野;只有我自己手中權力夠大,那些心懷不軌之人才會因為忌憚我,將不軌之心收斂起來。
」
「這弊端便是,小皇帝長大之時,就會開始忌憚我手中的權力。」
「即使我從未想過將他從那個九五至尊之位拉下去。」
「但是只要他的羽翼開始豐滿,我便不再有用處,就是一把必須要丟棄的利刃。」
我轉頭,看向謝仞的側臉,突然想起福子與我說的話。
之前為了給謝仞過生日,我找福子問了許多有關謝仞的事情。
福子說:「干爹看起來心狠手辣,手下人命無數,誰也不放在眼里。可是,干爹其實沒他們說的那樣壞,無論如何干爹從沒想過壓過小皇帝。干爹是得了權,可也讓小皇帝安穩長大了,否則當初憑他一個三四歲的奶娃娃,還有窮途末路的榮國公府,斷不能在這皇位上坐得這般長久。」
思及至此,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勸謝仞。
若是勸他反,只怕他內心深處對先帝的忠心,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沉默著,謝仞亦沉默著。
天漸漸亮了,遠方泛起了魚肚白。
在太陽升起前,我看向謝仞,「阿仞,不論如何,為了我,你要好好的,好嗎?」
「我只求你自保。」
謝仞低頭,未曾回答。
第二日,他便要走了。
此番這一走,他與我都明白這意味的是什麼。
心情也越發沉重起來。
臨走前我才發現,謝仞并沒有帶上福子一同南下的打算。
謝仞說,留福子在京照看著東廠,總不至于讓他全然斷了與京的聯系。
我擔心謝仞身邊沒了福子會吃力許多,卻也無從反駁。
「阿仞。」我叫住了即將踏上馬車的謝仞,「阿仞說過,只要我提,不論什麼阿仞也會幫我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