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謝仞起身,隨意套了件長衫去了書房。
他并未管我,只吩咐我繼續睡。
我閉上眼,不敢有絲毫不從。以至于不知躺了多久,我仍然不敢起身。
午時,他回來了,坐在床沿,手撫上我眼下的烏青:「睡不著?」
「嗯。」
我感到他手上的力度瞬時大了幾分,笑著狠狠地按壓著我的眼眶,我毫不懷疑他能戳瞎我的雙眼。
「疼。」我還是毫無出息地叫出來了。
「為什麼睡不著?怕我?」他并未理會我的叫喊,仍舊這樣問。
「也不全是。」我頓了頓,「頭疼得厲害,而且你的床太硬了。」
謝仞停下了摧殘我眼睛的手,我睜開眼,看見他微瞇著眼,打量著我。
突然又笑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不說謊的,是好孩子。」謝仞俯身,吻上了他方才肆無忌憚蹂躪的我的眼眶。
我瑟縮地閉上眼,默默承受著謝仞的陰晴不定。
「莞兒。」謝仞突然這樣喚我,這是他第一次這般叫我,「你如今就很好,千萬不要說謊。」
謝仞溫熱的手掌覆在我的臉上,拇指輕輕撫摸著剛剛被他按紅的眼眶。
我不敢睜眼,只聽得謝仞低聲呢喃著:「你若是說謊,我便留不得你了。」
許久,謝仞離去。
我松了口氣,驚覺我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
我坐起,想要離開,可是想著謝仞他似沒有允許我離開,又默默坐回床上去。
謝仞的床當真很硬,很冷。
「吱呀——」房門開了,是謝仞身邊的小太監福子。
我慘白著臉,警惕地看著他。
「姑娘莫怕,干爹是讓我給姑娘送褥子來的。」福子微笑躬身,吩咐著身后的人動作起來。
兩個小丫鬟將我摻下床,小太監們將松軟厚實的褥子鋪了一層又一層。
「干爹說了,姑娘且好生將養著。有什麼事,吩咐下去就是了。」福子留下兩個小丫鬟,和吃食湯藥便告退了。
我看著面前的一切,心中疑慮更甚。
謝仞……他這是做什麼……
我嘆了口氣,無力感比頭疼還叫我難受。
我只覺我是被謝仞關著的幼獸,被他玩弄卻根本反抗不得,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落下的是甜棗還是棍棒。
我忐忑不安地在謝仞房中待到夜里,子時,謝仞回來了。
他旁若無人地脫衣,眼看就要上床。
我連忙跪坐在床沿,小心翼翼開口詢問:「我可以回去睡嗎?」
意料中地,謝仞瞇起眼,臉上盡是不悅。
「我會打擾你休息的……」我看著謝仞威懾意味十足的眼神,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乖,睡覺。」謝仞按住我的肩膀,將我按躺在床上,笑著把玩著我的發尾。
看到謝仞臉上的笑,我明白,我若是再不聽從,只怕他又要發瘋了。
他笑得越勝,下手就越狠,這些日子向來如此。
我聽話閉上眼,強迫自己忽視謝仞的存在。
許是昨夜未睡,許是頭暈得厲害,許是喝了藥,我沾上松軟的床與枕頭,便如暈厥一般睡死過去了。
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時,我從軟綿綿的被子里爬起來才發覺,謝仞……此番的「游戲」似乎還不錯。
好歹給了我些許喘息的機會。
喝了藥,又好好睡了一覺,我的身子都松快了許多,也不頭重腳輕了。
謝仞叫我一同用餐,同桌而食。坐下的時候,福子看我的眼神很是吃驚。
冰糖燕窩,核桃酥,奶汁角,繡球干貝,奶汁魚片……
一桌子甜菜,謝仞吃地怡然,我卻吃不下,懨懨吃了兩口,便停下了筷。
「為什麼不吃?」謝仞偏頭,眼睛微瞇,笑著看向我。
我知道,他這副模樣,多半是要生氣了。我猶豫片刻,還是答道:「太甜,吃不下。」
謝仞嗜甜如命,我前些日子在他身邊伺候的時候就發覺了,他的桌上無時無刻不擺著奶汁角。
謝仞松了嘴角,似很滿意我的回答,放下筷子:「想吃什麼?」
我打量著他,他似乎沒有生氣,微微放下心來:「咸的。」
謝仞瞥了福子一眼,福子連忙去吩咐了。
他不再吃,似是等我。
沉默片刻,他突然又開口:「奶汁角好吃。」
我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捻起一塊奶汁角咬了下去。奶汁角外酥里嫩,奶香十足。
「很好吃。」我這樣回應謝仞,只是我不懂他為什麼愛吃這樣像小孩才喜歡的甜食。
謝仞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他捏起一塊奶汁角,咬了一小口,細細地品嘗著:「吃奶汁角的時候,我第一次知道甜是什麼滋味。」
謝仞垂眸,未再笑了。
他不笑的時候,周身少了許多讓人害怕的戾氣,不再那樣讓人心顫了。
「我出生窮苦,生下來就顛沛流離,沒吃過一頓飽飯。后來,進了宮任人差使,吃的都是殘羹冷飯。」
「八歲的時候,我選進了東宮做灑掃太監。過節的時候,太子用不完的點心賞了一些下來,我分了一塊奶汁角。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主子的吃食,便是涼透了也是好吃的。」
「那是我第一次嘗到甜味。」
我愣愣看著謝仞旁若無人地說起從前的舊事,心中的忐忑勝過了聽故事的興致。
我滿心想著的都是,以謝仞的性子,他怎會突然與我說這些。
我明白我如今應該安慰他,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