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介意他與宋秋霜日日相處,只是有時我不得不與他說幾句話,看著宋秋霜有些吃醋的樣子,心里又羨慕又悲哀。羨慕的是,陸聞喜今后若登大寶,必然是將她捧在心尖上寵的,舉案齊眉,羨煞旁人。我又想,陸聞喜以后若真登了大寶,是否還能像如今一般疼她敬她?還是在宮墻中磋磨了情意,最終不過是把妻子當作制衡朝野的工具罷了。
我想著又自嘲地笑笑,這豈是我該想的事情?我又有些后悔,如果我早告訴他、早告訴爹爹我中意盧宴月,或者他早些來我家提親,是不是就不會是如今的局面了?但這終究是假設了。
哥哥瞧我悶悶不樂的樣子,準備再辦一場詩會,會期定在三月初十。我起初怏怏地不愿去,但他拍拍我的肩膀,說趁著他未娶你未嫁,最后看一眼,了了心愿吧。
我還是想見他的,我想見他想得發狂。
陸聞喜也發狂。我送請帖的時候漏送了宋秋霜的,他便發怒說以后不請宋秋霜的他也不去了,我雖知道這多少有些裝腔作勢的成分,心里還是酸酸的。
三月初十,除了陸聞喜和宋秋霜,全京城的王公子弟都齊聚泗水之濱。
風雨飄搖的時節,稍微知事的公子小姐們便心照不宣地只談風月,不談國事。還有些被家里千嬌百寵的,便捧著茶點說著家長里短的閑話,沒心沒肺地笑得開懷。
也不知幾年之后,這些人都要去哪里。
我左看右看,沒有看見他的身影,正疑心他是不是不來了。
突然有人拍了我一把,我一回頭,是哥哥。
「廊庭盡頭。」
我點點頭,狀若閑庭信步地沿著長廊向前走去。
因著回廊太長,哥哥只在前面較為寬敞的一段布置了茶點和下人,越到后面人就越少。到了能夠看見廊庭盡頭那層疊的飛檐和懸掛的鈴鐺的時候,已經沒有別人了。
我一眼就看見了他月白色的長衫。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望著亭外泗水,安靜得像一幅畫。
我深呼吸幾口,平復激動的心情。
「盧公子。」
他被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沈小姐。」
「好久不見。」
「是。」
又是沉默。
若是沒有與陸聞喜的婚約,也許此時的我要大著膽子問他何時向我家提親了,可是如今,我又能說些什麼呢?
「沈小姐……可還練琴?」
「練的。」其實我已經許久沒有彈琴了,但無事的時候,還會拿出《四時歌》來看一遍又一遍。那些曲調,我已經記在心里了。
「要彈一曲麼?」我問他。
「不、不了。」他道。
他眼神有些閃避。許久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樣東西,又是雙手端著,恭恭敬敬地遞到我面前。
「盧某與沈小姐不過幾面之緣,受不起沈小姐如此貴重的禮物,思來想去,還是還給沈小姐為好。」
我猛地一驚,看到那東西,正是我費盡心思做的那只古琴鎮紙。那琴面上還有我畫的鵲踏杏枝。
「盧公子飽讀詩書,難道不懂送出去的禮物,再退回來更是失禮麼?」
我哽了一下,冷冷地說。
我和陸聞喜的婚約是絕密,除了我們家幾人和陸聞喜,理應無人知曉。就連邱邱她爹,也只知道些捕風捉影的傳聞,并不確切,他又怎麼可能知道?
我抬眼望著他的神色,他這是……不喜歡我的意思麼?
他垂下頭:「是盧某思慮不周,請沈小姐恕罪。」
我伸手去接那鎮紙。碰到指尖的一瞬,他的指尖縮了回去。
我心里冷笑,一抬手,將它甩在了地上。
「本來就是為盧公子做的,既然盧公子不要,那就是個廢物了。」
然后平生第一次失了禮數,轉頭就走。
「沈小姐!」他叫我。
「星移!」他有些急了。
我停下腳步,聽他想說些什麼。
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于是我提著裙裾,頭也不回地走了。
17
奇怪的是,知道盧宴月并不喜歡我之后,我的心情反而好了些。我盡職盡責地扮演著京城第一美人的角色,也隨著各家小姐們出去看花燈游園聽曲兒。
然而爹爹和哥哥越來越忙了。我知道,山雨欲來。
可是他們不告訴我他們的安排,也不讓我參與過多。下雨天的時候,我一個人呆在家里,喝著茶,遠遠望著墨色朦朧的山水,想著如果我是宋秋霜,從小就不顧忌世俗的眼光,可以到處瘋跑瘋玩,還能嫁給兩情相悅的人該多好,我又想著假如我是邱邱,有一身好武藝,我也可以上陣殺敵拱衛邊疆,或者像邱邱一樣女扮男裝混到京城衛兵中去抓些偷雞摸狗強搶民女的混混該多好。可惜我誰都不是,我是京城第一美人沈星移,是大夏最端莊大方、最溫柔嫻雅的女子。
四月初七是一個陰天,我照例在家里繡花。突然間手抖了一下,針扎到了手指頭。我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色,拿了一塊玉佩掛在床沿上。
玉佩抖動不止。我便知道不是我頭昏眼花,而是……腳下的土地在震動。
酉時,京城四方角樓同時鳴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