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輕輕一按,琴聲以一個沉穩的尾音收束。
真好。我心里想著,哥哥說他頗通音律果然并非虛言。又看他平日里板著的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彈琴時竟也柔和了許多。
「善哉!巍巍兮若太山!」未等我組織好稱贊的語言,旁邊一個清亮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5
我轉頭看去,是戶部侍郎的女兒杜晴容。她爹和盧宴月他爹同在戶部,他們倆想必是很熟識的。
盧宴月有些驚訝,隨后綻開了一個少見的笑容:「杜小姐居然識得這支曲子。」
杜小姐平日里說話輕言細語,剛剛想必也是沉浸去了曲子里才那樣大聲叫好。此時她俏臉飛紅,小聲道:「我也是曾聽人彈奏過,才知道這首曲子。」
「這曲子生僻,我聽說杜小姐學琴不久,居然已經識得這曲子,真是十分難得。」盧宴月道,「也只是我私心偏愛這首曲子,才多練了幾回,有些自小學琴的人也未必知道它呢。」
盧宴月,很好,每次在我面前說話都能準確地內涵到我。若非哥哥說他這人就是有些古板,說話耿直,我定要認為他是故意針對我的。
不過不巧,我知道這首曲子,我還會后面半支。
盧宴月和杜小姐言笑晏晏,站到了一邊去,我便坐到了那琴凳上。
他剛剛彈的是《高山》,我便彈一首《流水》。我心里想著,這次可不能再彈錯,叫他看輕了去。
琴聲錚錚,流水錚錚,琴聲汩汩,流水汩汩,從小溪至江海,從風平浪靜到驚濤駭浪,不過一把古琴、一雙素手而已。
一曲終了,我急急抬頭想看他的神色,卻發現他剛剛站立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跟杜小姐聊天走到別處去了是吧……
我咬咬牙,罷了,不聽就不聽,老娘下次不彈了。
「洋洋兮若江河。」一個輕輕的聲音從我耳側傳來,「沈小姐琴藝進步非凡,宴月佩服。」
我一轉頭,便看見他站在我身后離我極近的地方,微微垂著頭,我一轉過去就與他四目相對,我的額頭差點碰到他的鼻子。
他如果不是老是板著一張臉的話,還是挺好看的嘛……我這樣想著,卻看見他的臉上驀地染上一抹緋色,然后飛快地向后退了幾步。
「宴月逾矩,請沈小姐見諒。」
……真掃興。我剛覺得他順眼了點,結果他馬上又恢復了那老古板的樣子。
「嗯……」我感覺氣氛有些尷尬,便岔開話題道,「盧公子才是琴藝高超,星移獻丑了。」
只見盧宴月頭低得更低,道:「沈小姐謬贊。」
「星移,你干嘛呢?」陸聞喜突然出現,「哎,學霸也在啊。」
他看看我又看看盧宴月,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不愧是學霸,居然在這里切磋琴技,厲害厲害。」
盧宴月被他這麼一擠兌,結結巴巴地不知說什麼好。我剛想張口說句什麼解圍,陸聞喜扯著我道:「星移,你看看那是不是杏花釀,你不是想喝好久了嗎?咱們去喝點?」
我被陸聞喜的話一下子說懵了,下意識地看向盧宴月,就見他臉色微紅,垂頭道:「是宴月沒有眼色,打擾二位敘話了。」
沒等我回話,盧宴月就行了個禮,告辭了。
「等等……」我抬腳想去追,發現袖子還被陸聞喜抓在手里,只能站在原地跺腳。我指著陸聞喜,一口氣提不上來:「我……我什麼時候說要喝杏花釀了!」
「這不是看你被迫和學霸討論功課,來解救你了嗎!」陸聞喜道,「就你那點墨水,準要被他懟得姓啥都不知道。」
「你……」我攥緊了拳頭,內心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大方得體,要大方得體……
「難道……」陸聞喜看著我的表情,恍然大悟,「你居然喜歡討論功課?」說著表情沉痛起來:「唉,你終究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居然也變成了一個愛討論功課的學霸。」
我沒忍住,還是打了他一拳。
6
不知不覺,我就快要及笄了。
比我大一歲的邱邱去年辦了及笄禮,搞得很盛大,還請了全國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戲。我也不甘示弱,央著我爹請了皇上親封的「天下第一舞姬」來跳舞,還請了「國樂圣手」萬先生來奏樂一曲。
萬先生各類樂器均精通,尤擅撫琴,是大夏所有學琴之人的偶像,但年事已高,數年前就已經不收弟子了。這次還是看在他侄子與我爹有交情的份上才好不容易將他請來,我少不得向他好好請教一番。我心里琢磨著,要是得了萬先生同意,我便在及笄禮上與他合奏一曲,這也算是我學琴生涯的高光時刻了。
當然,還有一點小心思。
邱邱及笄禮的時候我沒看見盧宴月,旁敲側擊地問了問,說是盧公子準備參加下一屆的科舉,正在家埋頭苦讀呢。除了皇上的邀約,其他活動一概婉拒,只由他父親帶了禮品來。
我想,科舉在兩年之后了,我的及笄禮,他豈不是也不來?
那可不行。我心里暗想,如果把萬先生請過來,作為一個學琴之人,怎麼的也得來看兩眼吧?
及笄禮當天我卯時就起了床,對著鏡子開始梳妝打扮,足足花了大半天才將一身的行頭打理完畢。